迄今為止你真正愛過什麼?如何找到自己做人生的舵手

書摘

作者簡介
尼采(1844-1900)

著名德國哲學家、語言學家、詩人,其思想頗具爭議,對後世產生極大影響。

年僅24歲即任古典語言學教授,並於1872年發表《悲劇的誕生》一書,成為他哲學思想的起點,然而本書也造成他受到古典語言學學術界的孤立。此後,他陸續發表《作為教育家的叔本華》、《華格納在拜羅伊特》、《人性的,太人性的》等著作。

1879年,尼采因健康惡化,不得不辭去教職,展開長達近十年的孤身飄泊,期間完成不少重要作品,包括《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善惡的彼岸》、《道德的系譜》等。1889年年初,尼采開始顯露精神不穩定的跡象,不久後便因發瘋被送入精神病診所。1900年,尼采死於肺炎。

一個看過許多國家、民族以及世界許多地方的旅行家,若有人問他,他發現世界各地的人們具有什麼相同的特徵,他或許會回答:他們有懶惰的傾向。有些人或許會覺得,如果說「他們全是怯懦的」,就更正確也更符合事實了。

人們躲在習俗和輿論背後。其實每個人心裡都明白,作為一個獨一無二的事物,他在世上只存在一次,不會再有第二次這樣的巧合,能把如此極其紛繁的許多元素又湊到一起,組合成一個像他現在所是的個體。

他明白這一點,可是他把它像虧心事一樣地隱瞞著──為什麼呢?因為懼怕鄰人,鄰人要維護習俗,用習俗包裹自己。然而,是什麼東西迫使一個人懼怕鄰人,隨著大流思考和行動,而不是快快樂樂地做他自己呢?少數人也許是因為羞愧;大多數人則是貪圖安逸、惰性,一言以蔽之,便是那位旅行家所談到的懶惰傾向。

這位旅行家言之有理:他們恰恰最怕絕對的真誠和坦白可能加諸於自己的負擔。

唯有藝術家痛恨這樣草率地因襲俗規、人云亦云,因此能揭示每個人的秘密和虧心事,揭示「每個人都是一個一次性的奇蹟」這個命題;他們敢於指出,每個人從頭到腳、直到他每塊肌肉的運動,都是他自己,只是他自己,而且,只要這樣嚴格地貫徹他的唯一性,他就是美而可觀的,就像大自然的每個作品一樣新奇而令人難以置信,絕對不會使人厭倦。

當一個偉大的思想家蔑視人類時,他是在蔑視他們的懶惰:由於他們自己的原因,他們顯得如同工廠的產品,千篇一律,不配來往和垂教。不想淪為芸芸眾生的人只需做一件事,便是對自己不再懶散;他應聽從自身良知的呼喚:「成為你自己!你現在所做、所想、所追求的一切,都不是你自己。」

一個人的懶惰如何殺死時代

每顆年輕的心靈日日夜夜都聽見這個呼喚,並且為之顫慄;因為當它念及自己真正的解放時,它便隱約感覺到了其萬古不移的幸福準則。只要它仍套著輿論和怯懦的枷鎖,就沒有任何方法能夠幫助它獲得這種幸福。

而如果沒有這樣的解放,人生會是多麼絕望和無聊呵!大自然中再也沒有比那種人更空虛、更野蠻的造物了,這種人逃避自己的天賦,卻又一面朝四面八方貪婪地窺伺。

結果,我們甚至不再能攻擊一個這樣的人,因為他完全是一個沒有核心的空殼,一件鼓起來的、上了色的破爛衣服,一個鑲了邊的幻影,它絲毫不能叫人害怕,也肯定不能引起同情。

如果我們有可以說懶惰殺害了時間,那麼,對於一個把幸福建立在公眾輿論(──亦即個人懶惰)這個基礎上的時代,我們就必須認真擔憂,這樣一個時代真的會被殺害了,我是說,它被從生命真正解放的歷史中勾銷了。

後代會懷著怎樣巨大的厭惡來對付這個時代的遺產,當時從事統治的不是活生生的人,只不過是徒具人形的輿論;所以,在某一遙遠的後代看來,我們這個時代也許是歷史上最非人的時期,因而是最模糊、最陌生的時期。我走在我們許多城市新建的街道上,望著信奉公眾意見的這代人為自己建造的面目可憎的房屋,不禁思忖,百年之後它們將會怎樣地蕩然無存,而這些房屋的建造者們的意見也將會怎樣地

隨之傾覆。反之,那些感覺自己不屬於這時代的人,該是怎樣地充滿希望;他們若不是這樣的話,他們就會一同致力於殺死他們的時代,並和他們的時代同歸於盡──然而,事實上他們寧願喚醒時代,以求今生能夠活下去。

做自己人生真正的舵手

可是,就算未來不給我們以任何希望吧──我們自身奇特的存在,正是在這個當下最強烈激勵著我們的理由,要我們按照自己的標準和法則生活。激勵我們的是這個不可思議的事實:我們恰恰生活在今天,並且需要無限的時間才得以產生,我們除了稍縱即逝的今天之外別無所有,必須在這段時間內表明我們緣何和為何誕生。

對於我們的人生,我們必須自己向自己負起責任;因此,我們也要充當這個人生的真正舵手,不讓我們的生存淪為一個盲目的偶然。我們對待它應當敢做敢當、勇於冒險,尤其是因為,無論情況是最壞還是最好,我們反正會失去它。

為什麼要執著於這一塊土地、這一種職業,為什麼要順從鄰人的意見呢?恪守著某個觀點,偏偏這個觀點並不被幾百里外的人當一回事,這未免太小城鎮氣了。東方和西方不過是別人在我們眼前畫的粉筆線,其用意是要愚弄我們的怯懦之心。

年輕的心靈如此自語:「我要為了獲得自由而進行試驗。」而這時種種阻礙便隨之而來了:兩個民族之間偶然地互相仇恨和交戰,或者兩個區域之間橫隔著大洋,或者身邊正倡導著一種數千年前並不存在的宗教。心靈對自己說:「這一切都不是你自己。誰也不能為你建造一座你必須踏著它渡過生命之河的橋,除了你自己之外,沒有人能這麼做。儘管有無數肯載你渡河的馬、橋和半神,但必須以你自己為代價,你將抵押和喪失你自己。

世上有一條唯一的路,除你之外無人能走。它通往何方?不要問,走便是了。『當一個人不知道他的路還會把他引向何方的時候,他已經攀登得比任何時候更高了。』說出這個真理的那個人是誰呢?」

如何找到自己

然而,我們怎樣找回自己呢?人怎樣才能認識自己?他是幽暗的、被遮蔽的;如果說兔子有七張皮,那麼,人即使脫去了七十乘七張皮,仍然不能說:「這就是真正的你了,這不再是外殼了。」而且,如此挖掘自己,這時,他太過容易使自己受傷,以至於無醫可治。

更何況,倘若捨棄了我們本質的一切證據──我們的友誼和敵對、我們的注視和握手、我們的記憶和遺忘、我們的書籍和筆跡,還會有什麼結果呢。不過,為了進行最重要的詰問,尚有一個方法。年輕的心靈在回顧生活時不妨自問:「迄今為止你真正愛過什麼,什麼東西曾使得你的靈魂振奮,什麼東西佔據過它同時又賜福予它?」你不妨給自己列舉這一系列受珍愛的對象,它們也許會透過其特性和順序,向你顯示了一種法則,你的真正自我的基本法則。

不妨比較一下這些對象,看一看它們如何互相補充、擴展、超越、神化,它們如何組成一個階梯,使你迄今得以朝你自己一步步攀登;因為你的真正本質並非深藏在你裡面,而是無比地高於你,至少高於你一向看作自我的那種東西。

你的真正的教育家和塑造家向你透露,什麼是你的本質的真正原初意義和主要原料,那是某種不可教育、不可塑造之物,但肯定也是難以被觸及、束縛、癱瘓的東西:除了做你的解放者之外,你的教育家別無所能。這是一切塑造的秘訣:它並不出借人造的假肢、蠟制的鼻子、戴眼鏡的眼睛,──毋寧說,唯有教育的效顰者才會提供這些禮物。

而教育則是解放,能夠掃除一切雜草、廢品和企圖損害作物嫩芽的害蟲,是光和熱的施放,是夜雨充滿愛意的降臨,它是對大自然的摹仿和禮拜,這裡,大自然被視為母性而慈悲的;它亦是對大自然的完成,因為它預防了大自然殘酷不仁的爆發,並且化害為利,也因為它,給大自然那後母般的態度和不可理喻的可悲表現罩上了一層面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