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畫家半百移民的孤寂漂流

人物

「漂流木可以畫成這樣 ?」這是嶺南畫派一代宗師歐豪年教授,第一次看到巫素貞作品,語帶驚喜的評語。

「沒想到漂流木這麼入畫、這麼有生命力 !」看過巫素貞漂流木系列畫作的人大都這麼說。對畫家而言,這些畫,每一筆可都是半百移民者生命旅程的描繪。

巫素貞從國立藝專(台藝大前身)到文大化學美術碩士,並師承嶺南畫派大師歐豪年教授,三十餘年完整的藝術教育與創作,到了該定下來得時候,她卻選擇漂泊異鄉。

為什麼50歲才選擇移民 ?

巫素貞跟多數人一樣,畢業後結婚、工作、生養三個小孩之餘,還牽掛著她繪畫與創作該如何突破?蠟燭豈只兩頭燒,而是整根不停在燃燒著。她曾經壓力大到從階梯滾落,更曾經進了車庫,把車開到學校,才發現孩子沒裝進車廂。

更要命的是,孩子的教育。她心有餘悸地說,老大的升學學制是兩段式學測,聽說獎狀越多越好、大家搶當班級幹部、每學期繳交親子基金3000元、年節送禮、班級捐款、家長監督老師、輪班陪小孩晚自習…….,搞得家長、小孩都疲憊不堪;老二遇到是推甄—申請入學—分發新制,老師與家長都在摸索,只好找補習班外加土地公拜准考證。

她家老么則是九年一貫的白老鼠,七年級就有早自習晨考,放學後再留下來複習考,考不完的試,尤其小兒子身體有點缺陷,常常成為同學嘲弄與霸凌的對象。讓心力交瘁的她決定「落跑」。

大齡移民沒在怕 ?

除了想突破現況的渴望,巫素貞對於漂泊,其實一直有著美麗與哀愁的想像。她年輕時著迷於三毛對於流浪的浪漫書寫,喜歡一個人的旅行與獨處。

對於移民,她設定為 :「生活有沒有更多的可能和選擇?」

於是,在以超低門檻的「藝術家移民」申請通過後,2008年帶著孩子,踏上陌生的加拿大,落腳溫哥華。

溫哥華是個華人多的國際化都市,語言、生活上還不至於太為難。然而身處異鄉、無親無故的陌生環境,即使帶了點錢過去,面對「物價約台灣三倍、全家人都沒工作」的現實,還是有著莫名的恐慌。巫素貞回憶,有次全家到麥當勞,只敢點一包約新台幣150元的大薯條,對於未知的恐懼,讓人不敢花錢,甚至連聽到警車的聲音,都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

巫素貞水墨作品。

在舉目無親的孤寂北國,面對的是更多的蒼茫未知

在小孩上學後,巫素貞經常開著車,到Sea Island一個緊鄰機場的海邊,對著大海,呼喊在天上的父親與姊姊,紓解思親與移民的苦悶。

在忽然轉身的瞬間,她看到一棵帶根的漂流木,停泊在潮間帶。

「你從哪來的啊?」巫素貞對著漂流木,問著別人常問她的問題。心想,會是從太平洋彼端,我的家鄉漂過來的嗎?

「那不就是我嗎 ?」每次海水退潮,帶來新的漂流木,就像小時候父親外出返家,帶回來的新奇禮物。

此後,巫素貞更常去和「探望」漂流木。發現成堆躺在沙灘上的漂流木,竟然寄生了充滿生命力的青苔,是一種生命與自然環境相互依存的關係或歸屬。而每逢海水退(低)潮,漂流木才會浮出海面,盡情展現各式各樣美貌,也點醒她,「不要怕低潮」。

漂流木深深觸動巫素貞心靈深處。透過漂流木與自己內心對話,心靈得到慰藉,視覺也獲得滿足,她開始用畫筆記錄每個感動。

生活上,隨著小孩長大獨立與工作;畫家教畫、賣畫;買了房子後,才像紮了根,安定下來。她心無旁鶩地追著潮汐,循著四季,探索生命與大自然中可敬與不可逆,盡情用美感演繹生命際遇。

巫素貞水墨作品。

高度寫實的手法,題材始於漂流木

巫素貞以工筆、高度寫實的手法,題材也從漂流木、候鳥…一路推演。在技法表現上已經看不到嶺南派的影子。台藝大書畫藝術系助理教授黃華源說 : 「巫素貞不見師承與技巧,畫境、畫意與東方情愫卻絲毫不減,她繼承的是嶺南畫派引西潤中的真精神。」

巫素貞也說,希望透過她的微觀、近觀、遠觀,完整呈現漂流木的細節、紋理與風霜。對於嶺南精神的質疑,她說 : 「嶺南精神本來就是開創、漂泊。從高劍父為首嶺南三傑到趙少昂、歐豪年等,幾乎都是在漂泊與動盪中吸取創作養分。高劍父曾說『似我則死』,嶺南其實是革命畫派」。

加拿大美術史學家 Ralph Croizier 於2015在 Paris Museum of Oriental Art(巴黎東方藝術博物館)一場嶺南畫派展覽的演说中,特地介绍巫素貞的作品,並以「這是嶺南畫派嗎?」 當作結語。這句看似質疑的結語,其實是對她勇於創新的高度肯定;歐豪年教授也希望她能提供一件作品供中央研究院嶺南美術館收藏。

經過多年辛勤耕耘,2018年冬季,巫素貞的漂流木系列首度在加拿大的高貴林藝術中心(Place Des Arts),這個「洋人的展場」,以《漂泊 自我的探索》—移民的故事首展。明(2020)年也將應邀赴美展出。

國內部分,11月2日至11月13日,在台北國父紀年館明德廳舉行首展;12月2日至明年1月3日,於林口長庚大學藝文中心接連展出。

對於未來,巫素貞說,水墨畫需要創新,而不是因循著技法等表象,讓人感覺「現代人還穿著唐裝走在街上」的突兀;恩師歐豪年從她那幅《路》的作品中,看到漂流木漸遠處,有候鳥振翔欲前飛,象徵她的努力瞻前,無可限量。

巫素貞則說:「未知是迷人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