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身旁每年都有許多令人難忘的人。
今天臉書跳出這張照片是7年前的照片。照片中十個年輕人來自新加坡,我要重溫一下他們的故事。
高材生沒經驗,一天需賣掉一卡車高麗菜
這群年輕人透過國內大學介紹,經過網路搜尋好人會館的所作所為後前來報到。條件是好人會館必須提供志工方案,住宿、三餐。他們總共要在好人會館擔任21天的志工。
這真是我煩惱的事。十幾個大學生要吃要住,卻不一定能夠有甚麼具體作為。何況好人會館的工作沉重,真不適合為著服務學習學分而來的青年。
我跟他們說明農民的辛苦,以及任務的緊急。必須在極短的時間產生效果、引起社會注意與行動,才能夠拉抬農產的價格。
十個人每天只能留下一個人做飯,其他人必須幫上忙,讓好人會館的街頭賣菜聲勢浩大。
簡單講每天必須賣掉一卡車的高麗菜,而且必須代替農民向社會發聲。
這些來自新加坡具有良好守法習慣的年輕人對街頭賣崩盤菜非常興奮。
然而,當討論結束,越來越醞釀出行動誓師的關頭,我問他們「在新加坡街頭賣菜是不是合法!」「如果不太合法,卻能夠幫助一個農民崩盤的菜賣出去、換成錢,該不該冒險一下?」「如何能讓其他無法得到賣菜幫忙的農民,也能因為價格上漲得到幫忙!」
這三個提問讓他們面色凝重。他們決定開會討論,然後告訴我結論。
當時好人會館在杭州南路的會館包含二樓辦公室、三樓佛堂與志工房間。
他們上樓關起門來討論。我一再提醒他們,志工服務精神在於自願,隨時可以停止。即使有許多前置作業與承諾,也無需勉強。更何況在台灣玩三個星期也是一件很不錯的事情。
快晚飯前,他們一起下樓,帶頭的男生告訴我他們決定參與。
接下來是艱辛的歷程。
從總統府跑到善導寺,街頭賣菜是另類表演
每天早上要去果菜市場拉菜,每天數量一卡車。隨即確定一個街頭賣菜點,幾乎是離總統府最近的重慶南路一段、信義路建國南路花市口、或者忠孝東路一段的善導寺捷運站入口、台大醫學院旁的丹陽街口。
這些地方都是熱點。
這群來自新加坡大學的高材生,人人都有很好的家世與未來。上街賣菜真是沒有的經驗。
第一天開始了。10點開賣,12點半結束返回辦公室午餐。如果沒有賣完,菜會壞掉,下午再補一場。
任務目標很簡單,每天把菜賣光。方法是十字路口的四方高聲叫賣,隔著路口讓四方的台北人都看到、聽到農民需要幫忙。
這真是另類的街頭表演,內裡是一項喚起幫助農民、同情農民的社會動員。
第一場戰役大約十二點十分就結束,我真擔心警察盤問。
警察如果來了,或者我們就要退讓,或者就要開單,並且被迫立即停止與街頭叫賣毫無差異的行動。
我當時已經賣菜一段時間,街頭的店家、路過的老師、銀行的經理、股票交易的有錢人,總是呼應我的賣菜。
菜總是賣完。這種反應讓參與的學生震撼。
原來不太合法,卻能得到人民的熱情反應。警察竟然也來幫忙,或者視若無睹的路過。他們對攤販可不是這樣一般。
只來21天,新加坡高材生一天都不想休息
同學度過第一天、第一晚。馬上面臨第二天、第二晚。第三天、第三晚。接著遇到下雨了。
我告訴他們應該休息。但是休息的這一天,菜就只能任由拍賣市場決定去留。
他們又去開會了。
結論是告訴我,他們只來21天,乾脆不要休息。
於是,我們披著雨衣上街賣菜。
真是一群離總統府最近的賣菜瘋子。瘋子裡居然夾著新加坡守法異常的學生。
每天,我們結算金額。擴大購買。
留下一部分人街頭叫賣,兩個人跟我開始往響應的企業、機關、學校送菜。這樣竟然一天能賣出超過一卡車的菜,形成很大的社會注意。
當時政府部門宣告供需失調、市場失靈,這群學生和我則沒有一天接受這樣的說詞。
我們日日上街。
然而,雨變得密集。有人生病、有人疲倦。更糟糕的是颱風來了!
這群新加坡學生第一次見識到颱風的風雨。
蘇花公路隨即中斷,西部農田泡水。
一天後颱風離去。全國菜價高揚。
花蓮台東那次雖然在颱風中首當其衝,但豪雨卻下在南部農產區。
花蓮有菜,卻運送不出來。
個別農民無法受惠,政府補助成空話
我十分無法接受政府的無能。那年政府的標準作業便是公告給予運費補貼,讓農產公司繞過台灣南端將菜北送。
這種政策補救,如果沒有農產公司強力運作。個別的農民根本沒有運作條件。
政府的補助經常是空話。
東華大學的學生在大寶的帶領下決定行動。他們配合純敏在花蓮火車站前卸下一卡車南瓜、高麗菜,突發奇想的央求搭火車的旅客一人一菜免運費的幫忙把菜帶上台北。
我和這批新加坡學生不賣菜,變成接菜人在北上自強號抵達的時候,在各出口擺出菜籃接菜。一籃滿、一籃走。
真像演戲一樣。
鐵路局的員工氣炸了,認為簡直是搗蛋。但是面對具有高知名度的,在火車站發動台行李,逼著政府全面裝設電梯的好人會館,卻又十分忌憚。
台北的總站,決定只要不妨礙交通,就把我們視為接客人的人。沒有特別幫忙,也不理會。
認真講,像是旁觀看戲一樣。
第一班自強號從花蓮開出了。站務人員要求警察驅趕好人運動。
東華大學的同學在大寶的帶領下做出收拾的樣子。
車子一從花蓮開出,台北的這群新加坡同學兩人一組,已經抬著菜籃子走進台北車站的五個出口。
北車的站務員對著提著菜籃的年輕人並不知道發生的甚麼事情。
我也一樣只是安靜地等著車子兩個小時又十分鐘以後火車的到來。
但是,北車突然熱鬧起來。
旅客、記者都來關切,鐵路局宣布支持助農行動
一群一群記者跑來,開始圍攏。開始有人高聲詢問站務人員,誰會來接菜。
這時圍攏的記者有2、30人。
台北車站和花蓮車站一樣根本沒有記者會、沒有新聞稿。
只聽說,有一群人把菜送到花蓮車站,央請旅客當志工把菜送到台北。
台北的新聞圈開始派出記者到火車站看看,這些菜是否真會出現在剪票的出口,還是被吞掉。
緊接著、緊接著,車到台北了。
不知道是姓誰名誰的旅客,將手裡的菜拎了出來,放進的突然出現的黑籃子。一下子一籃子滿了,又一下子一籃子滿了。
記者發出尖叫,開始追著幫忙拿菜的旅客採訪。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外國人。
一個阿兵哥扛著一箱菜出月台,記者問他人家一手拿菜一手拿行李,你為什麼跟別人不一樣「扛一箱」。理平頭的阿兵哥說,座位上方的行李架有很多菜,大家很熱情。他跟賣便當的服務員要箱子,一起扛起來幫大家服務。
我和這群學生成了旁觀者。
沒有任何人來訪問。
當天中午,這件事成了各家電視台的重要新聞。
鐵路局表示全力支持這項助農的行動。三天後,行政院宣布以後將增加三倍的鐵路運量,並且讓農漁產品在蘇花中斷時運費減半。
一年後政府宣稱必須在台灣受災時討論港對港的運輸。
那天因為人手不夠沒有人留在廚房煮飯。
我在各點間奔走,過午一點多餓壞了。
我告訴跟我一組的一位新加坡同學說,「大哥很餓,等不及回辦公室再吃飯。想先偷吃一個便當。但是錢不夠請所有志工吃便當。你別告訴別的同學,我們兩個偷吃。」那個新加坡同學慧詰的點頭。
我們兩個人便躲在車站大水泥柱的後方,三口五口扒完排骨便當。
接著那個同學跟我說。
「大哥。其實我家裡很有錢,我可以請所有志工吃便當嗎!」
他把錢塞給我,讓我請大家吃便當。他說別讓同學知道。不是每個同學經濟都很好。
那天中午是這樣在歡笑和淚水中開始。
我如何能不對這群新加坡學生念念不忘呢!
七年了。這批學生應該已經三十多歲,在各行業也應該成了中堅幹部了。
請大家將這張照片以及這篇文稿發像新加坡朋友,讓他們知道存在我心裡的感謝與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