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忘江湖」的療癒觀照

心靈

夕陽,緩緩西下,金黃色的餘暉灑落海上,不久也暈紅了整塊藍色畫布。剛分手的學生問我,一段消逝的愛該如何追憶?

我隨口回答「忘了吧!」

學生略帶輕蔑的語調:「老師你太敷衍了吧!」

我再想了一下,那就「相忘於江湖吧!」

什麼是「相忘於江湖」?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一段纏綿悱惻的愛情物語,一幕幕思之搵淚的過往故事,追憶彷彿是最好的療傷方式。有人說幸福的歲月乃是失去的歲月,追憶那似水年華,在回憶中才是真實的生活世界。白先勇的《台北人》,張愛玲的《金鎖記》,哪一齣不是痛徹心扉的過往回憶?哪一幕不是撕心裂肺情感寄寓?唯有透過文字的書寫,方能救贖於痛苦之中!

只見莊子大師噘起嘴,大聲嚷嚷:「想那麼多幹什麼?忘記才會快樂!」

快樂來自於忘記?好奇特的說法,少俠不禁也想嘗嘗,那就先聽莊子說一段故事:泉涸,魚相與處於陸,相呴以濕,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這句話出自莊子的《大宗師》,大意是說:

湖泊乾涸了,原先在水中嬉戲的魚都被擱擲在了泥地之上。它們即將枯竭而死,為了殘喘於最後的苟延之中,彼此吹出體內殘存的濕氣唾沫,讓生命在最後的死亡倒數中掙扎延續,多麼悲壯感人的畫面啊!然而沒有任何一條魚會願意參與演出這場感人大戲,與其彼此親暱友愛,互許來世再會的偉大訣別,不如在廣闊的江湖之中遊走,彼此冷漠,互不執著,這才是真正的逍遙快樂啊!

原來啊!生命要能夠忘記才會快樂。在現實世界裡,記性不好的人容易吃虧;但是在生命的世界裡,能夠忘記才是真正的快樂。

大澈大悟,竟是來自沒打開的「臉書通知」

拜臉書之賜,強大的搜尋通知功能,讓你在生日的時候,可以享受來自四面八方、天涯海角、琳瑯滿目的電子賀卡、祝福話語。然而在你享受當下的喜悅之時,其餘的364天,你也必須小心翼翼的經營,專注每一條臉書上方的鈴鐺通知,唯有及時參與好友的歡喜、悲傷,營造出廣結善緣、互通有無的人際表象,那麼自己的生日當天,打開臉書的當下,才能享受那猶如萬人簇擁般的巨星風采。

一次偶然情況下,收到了臉書的生日祝福,雖然只有少數幾人,但那驚喜的幸福感,確也令人著迷。於是禁不起蠱惑的食髓知味,我開始加入了經營臉書的行列,即時參與每一位好友的美麗與哀愁,期盼一年後的生日,再次感受那股眾人關注的美麗驚艷。

這一天剛好是假日,貼心的太太預約了台中的餐廳,全家一塊出遊為爸爸慶生。車子奔走在國道上,藍天白雲,天氣晴朗,但是我的心卻雀躍不起來,只因一早我開啟了臉書。午餐過後,漫步在誠品綠園道,清風徐來,枝葉抖落下片片陽光,好鳥枝頭聲聲啾,大女兒騎著youbike,穿梭於錯落的樹蔭之中,小兒子在後頭嬉戲追趕,多麼美麗溫馨的天倫畫面,而我卻不時低頭,望著臉書頁面上的鈴鐺變化,隨即陷入了一連串紊亂如麻的苦思焦慮:「為什麼我用心努力的經營,卻依然沒有辦法得到大家的生日祝福,這是什麼樣的道理?」太太安慰我說「臉書上的祝福都是虛假的表象,唯有家人的祝福才是真正的地久天長啊!」

嗯,話是沒錯啦!而我當初不正是迷戀這種虛假的表象驚艷嗎?有付出就會有期待,可當期待落空後,付出就成為一種狠很的折磨傷害。在沒有臉書的年代,生日可以是一種快樂與自在;而今天追逐臉書的簇擁祝福,生日反而是種焦慮與難堪。這是誰寫的荒謬劇本,竟然在我的生命裡真實上演?

然而痛苦到達了極點,總會有幾點靈光的乍現,我抓住了這稍縱即逝的光芒智慧,想起了那則美麗的寓言故事──「相忘於江湖」。

數位關注令人上癮,也引人焦慮

人與人之間之所以要緊密相連,那是因為滋養、調節生命的湖水乾涸消失;人們必須相互緊靠,在彼此扭曲的心靈狀態下用力呼吸,因為沒有湖水的滋潤,依偎取暖是存活下去的唯一要件。從前不在意虛幻的數位祝福,我可以在寬闊的湖水中自在徜徉;然而開始耽溺於祝福表象後,我的湖水隨即消散幻滅,我僅能選擇投靠彼此相互依存的祝福驚艷,一旦祝福落空,沒有湖水的緩衝保護,就只剩下死亡般的痛苦啃噬。

明白了這個道理,當下即刻破啼為笑,既然連「相濡以沫」的生日祝福都沒有,倒不如「相忘於江湖」來得自在快樂。孩時「處留香」電視劇主題曲:「千山我獨行,不必相送」,只覺得歌詞很美,卻不明白箇中滋味;步入中年才知曉:「沒有祝福的牽掛,這才是最灑脫的自在。」我開心地踏上歸途,今年的生日,真是大徹大悟啊!

回到家時,大女兒在電腦螢幕前對我說,爸爸你的臉書沒有對所有人開啟「生日通知」,當然沒人知道你的生日啊!一開始我還一頭霧水,後來逐漸明白:沒有人收到我的生日通知,當然就沒有生日祝福,原來今天的大徹大悟根本只是笑話一場。

「那我幫你打開生日通知喔,下次生日就會收到很多祝福,你也不用再難過!」

女兒的貼心舉動讓我遲疑了一下:如果重新打開了生日通知,那我豈不是重新陷入期待祝福的痛苦輪迴?那麼今天的大徹大悟就真的只是一場笑話。何不讓這次的「失誤」變成一場「美麗的錯誤」呢?我笑著回答:「不用開了,就讓他繼續錯誤下去吧!」

忘記才是真正的快樂

原來生命裡有很多失誤,只要不執著,繞個彎走,前方的世界依舊寬廣,每一個「失誤」都可以是「美麗的錯誤」,好好把握每一次的錯誤,生命自然變得美麗而灑脫。

朋友!當你的情感受傷,人際關係呈現失誤、錯誤的時候,可別忘記,我們的生命背後都有那寬闊的湖水,隨時隨地都等著我們去悠遊、去徜徉,只是你也必須要有勇氣回頭,有勇氣放下當下,有勇氣關掉臉書通知。少了複雜的人際干擾,心靈有了餘裕,那寬闊的湖水將會自然湧現,予我們富足、滋養與療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