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市間流轉 在桌邊閱讀

閱讀生活

 撰文.攝影/許菁芳

透過廖輝英、朱秀娟這些描寫「新時代女性」的作家作品, 我認識了台灣經濟起飛, 更加理解台灣女性的集體處境。

有些書籍打開新的視野,帶我去新的地方,創造新的故事;有些書籍在自己熟悉的土地上沒有碰到,但到了異鄉,在陌生孤獨的情境裡,反倒真正與文字相遇,讀出滋味。

想到閱讀一事,總有個畫面浮起來。

是青少年時期的我,穿著制服,在高雄家裡桌邊吃早餐。因為是上學日,所以有點趕著吃,但一邊吃還是一邊讀書──不是課本或者教科書一類,就是各種書。《讀者文摘》啦、《哈利波特》啦、《總裁獅子心》、《傲慢與偏見》,琦君、簡媜、席慕蓉的散文,瓊瑤小說,跟林語堂的《紅牡丹》混著讀。可能是因為要上學了,不太甘願,硬要把握最後一點自由時間讀自己喜歡的書。去了學校就不能讀喜歡的書了──咦,也不一定,其實我高中時讀了很多倪匡的小說,都是半藏在抽屜裡讀完的。

閱讀是讓人逃遁到另一個世界的任意門。

飛出台灣,才開始讀台灣的故事

出國讀研究所的時候,因為每天都要講讀英文,被異文世界弄得精神耗弱,回家只想讀藝文小說。所幸學校都有很棒的東亞圖書館,中文藏書豐富,我可以躲進熟悉的中文世界裡。這些東亞圖書館的選書也很趣味,比方說,整套整套的金庸、古龍小說,以及整套整套的瓊瑤和亦舒──簡直忘記自己身在北美,還以為回到了家巷口的租書店。

或許是因為這些圖書館選購書籍的時間較早,我有好些在台灣沒有讀過的經典,反倒是出國才讀。像是鹿橋的《未央歌》,就是在芝加哥雪湖景邊,乾熱暖氣蒸得眼睛澀澀地讀完。又像是廖輝英、朱秀娟這些描寫「新時代女性」的作家,從她們的小說裡我認識了(某個角度的)台灣經濟起飛,獲得了不少資訊,讓我更加理解台灣女性的集體處境。

從蕭麗紅《千江有水千江月》到蔡素芬《鹽田兒女》,小說與自我相映照

回想起來,我對於以台灣女性為主角的小說感興趣是很自然的,而且看的還真不少。我喜歡看從鄉鎮遷徙到都市、從小城市到大城市出人頭地的故事──可能因為我父母系的家族故事都是從嘉義到高雄,總覺得很親切、很有趣。我很早就讀過蕭麗紅的《千江有水千江月》,這是在媽媽書架上拿的;國中從高雄市立總圖借來《這三個女人》,是呂秀蓮在獄中寫的小說。呂秀蓮是奇人,但她的傳記跟政治思考,我反倒都沒有讀。

蔡素芬,「鹽田兒女三部曲」(《鹽田兒女》、《橄欖樹》、《星星 都在說話》),聯經出版

這類小說,我最喜歡的還是蔡素芬的「鹽田兒女三部曲」,從小時候一直讀到博士班。國小的時候讀,先是好喜歡又好惋惜明月與大方的愛情故事,然後是愛屋及烏地讀《橄欖樹》,跟著他們的女兒祥浩來到台北讀大學、戀愛、初出社會。本來以為這二代故事劃下句點了,沒想到幾年前又出版《星星都在說話》,是祥浩大學時代男友晉思的美國異鄉生活。從鹽田小鎮到港都,二代北漂求學,又往美國去。小說人物的故事是台灣社會的縮影,也是我家族生命史的對照,也是我自己的故事。閱讀的緣分很奇妙。有些書籍打開新的視野,帶我去到新的地方,創造新的故事;有些書籍在自己熟悉的土地上沒有碰到,但到了異鄉,在陌生孤獨的情境裡,反倒真正與文字相遇,讀出滋味。

落腳台北,一樣的寫作,一樣的自己

從一個城市讀到另一個城市,這是我十餘年來生活的主軸。我沒想過會寫一本書叫做《臺北女生》,也沒想過這本書帶領我碰觸到那麼多人。本來一直覺得台北居、大不易,出國一趟回來後,反而想通了很多事。凡事若是甘願,都談不上辛苦,有願就有力。於是還是在台北寫出了第二本書,叫做《甘願綻放》。寫著寫著,心裡越來越清澈明淨,接受了自己跟台北的緣分,真正遷入台北,成了第一代台北人。

居所與美食,是自我的延伸。搬家我有個儀式,泡一杯佛手柑香氣濃厚的伯爵紅茶,讀《托斯卡尼艷陽下》。這書的作者也是個靠閱讀寫作維生,並熱愛跨國建立新家的女子。托斯卡尼看似異鄉,但她與這房子深刻連結,像是回到自己,歸來如少年。她重拾許多小時候的習慣。深夜不睡,在床上攤開多本書,趴著抄寫自己最喜歡的句子。

寫了一本書叫做《甘願綻放》,也包括揹著大包小包四處辦活動的甘願。從人家店裡搬一盆植物,書架上抓一疊書,點上自己帶來的薰香──好了,這裡有書,就在這裡綻放。
UT 法學院雪景:雪下下來之後,世界就只剩下一整片白了。從法學院圖書館望出去,這是我博士論文的寫作風景。

我的少年閱讀習慣,是邊吃邊看書。十幾年過去,從一個城市讀到另一個城市,我終於回到自己的桌前邊吃邊讀。紅茶有了,加一塊蔥燒餅,加一個包子,我又像是回到十幾歲,把握享受著早餐閱讀的時光,窗外仍是燦爛的亞熱帶陽光,仍是安適的社區街景,我仍是閱讀的我。

許菁芳

高雄人,作家,學術工作者。加拿大多倫多大學政治學博士。著有散文集《臺北女生》、《甘願綻放》,近有政治、書籍評論散見於報導者、端傳媒、女人迷、OKAPI、OpenBook。

本文轉載自《新北市文化》季刊。更多精彩內容,請<點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