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一條歌 周伶芝:穿越日常間縫與生命相逢

人物

呼吸之間從來不是理所當然,習以為常往往伴隨淡忘,天地驟然翻覆,逼使人由安睡中醒轉,然後不能不極力回想──己身在何方?大難臨頭,未知不是重生的開始,周伶芝經由臺南藝術節的策展所探問的,無非是任一個人都正面碰撞的課題:人生在世,緣何而來,何所從去,何以安身,立命云何?

周伶芝並不習慣被視為「焦點人物」單獨放大,談起話來侃侃無礙的她,在鏡頭前卻總帶著一分靦腆,「因為重點不在於個人。」她說。

「策展人只是整個藝術節的其中一個環節而已,策展絕對不是獨力就可以完成的,而是團隊所共同做出的整體。」去年(2019年)她首度應臺南市政府文化局之邀,聚集一群夥伴一起探看,行之有年的臺南藝術節,於新的時空下有何定位與責任;新的年度,世界巨變,表演藝術於此際又能夠如何陳述人及其置身的環境?他們試著再度拋出討論提綱。

「好比是帶著問題意識去找路。策展人懷抱著想要處理的問題,而又與不同的創作者及組織團隊,一同在這經歷之中,再找出問題來──甚至不是找答案。藝術並非解決現實的矛盾,而是將之述說出來,用不同的形式被觀眾感知,針對同一個議題,觀眾便會形成諸多各異的思考方式。」

道阻且長,行路艱難,為何還要出走?她說:「為了在此相遇。」為了知道植物的香味,為了發現海風的鹹,為了看見難以想像的他人的臉,所以移動,所以到場,有意聚逢。「藝術是一個察覺的過程,讓人意識到自己身邊有那麼多事情正在發生。」

她說人具備肉身,需要有意識的、主動的前往他方,以免遺忘。透過藝術節,藝術家和觀眾都前來與地方相遇,不只來與作品碰面,更為細觀脈絡。「要去到地方,要知道地方過去發生了什麼事,有什麼樣的智慧可以幫助我們想像未來。

比如後壁與柳營,在地有一些產業本就內具跟自然共生的智慧。藝術節就如同記憶檔案庫,銜接斷裂的記憶、標誌節點,讓當前來此會合的彼此相互討論,過去有什麼可以作為現在的教訓、作為未來的參考。」原本陌生而抽象的「他者」,也會因為匯聚而產生情感認同,因而發覺聯結不因「遠距」而「隔離」,大家活生生地存在著,在彷彿最不起眼的角落,都有一段值得被述說的生命故事。

人生的一條歌

「比如《人生的一條歌》這個節目,我們請老人家提供自己的照片、講自己的故事,要做成伴唱帶,一開始老人家也不覺得自己的故事有什麼好講,總是說些別的;直到他們看到粗剪帶的那一刻才意識到,原來自己是主角。老人家會問,我們是真的覺得他們的故事可以講嗎?不是無聊又平淡嗎?可是從此之後,他們就開始翻箱倒櫃,回想自己跟誰曾經在哪裡發生過什麼事。」

原來自己的故事可以代表地方的某個面向,原來自己的故事值得被認識,周伶芝說,記憶就會因此而重新滾動。而這便是策展人的功課,去思考藝術節與人之間的關係,率先自問,對藝術家發問,也誘引居民與觀眾詢問「為什麼」。

「為什麼?」一如與世界相識不久的孩子們總試圖刨根究柢,周伶芝的策展也彷彿於生命之流中上下求索。生而為人,生於此際,承接了什麼樣的歷史,而又希冀通往怎樣的未來。為了認識自己,為了理解身處的宇宙,於是在各方敲敲叩叩。「漫遊即是抵抗,抵抗慣性,在框架中擾動,找到不合常規的隙縫,一點一點的剝開,然後看見新的景色。」她抱著謙卑的好奇心,自我閱讀,與彼方對話。名之為藝術節的策展,實則為與生命的通訊。穿越看不見的城市,為了在此相遇,然後,再一起攜手上路。

※策展思惟

對周伶芝而言,策展人的重要責任,在於如何看待人們當下身處的時空,而後透過什麼樣的問題意識與作品,讓人們也同來觀看,建立起對話。以臺南藝術節為例,她便是先思考,新加入了策展人角色的臺南藝術節,所欲背負起的是什麼樣的眼光與視野,而注意到臺南藝術節致力於討論藝術(節)與臺南這座城市之間的關係,沿此脈絡,她嘗試追尋塵封的城市記憶,與藝術家一同踏查不同的城市空間,進一步深掘城市的意義,期盼與埋藏未見的事物相遇。她就像是個探路人,在外於歷史大道的無名祕徑上摸索,激發藝術家用自己的手法表現之,她再負責以結構性的論述語言、系統性的整理,將作品與地方介紹給觀眾,讓觀眾有跡可循的遇見新的事物。她說策展人要具備製作協調的能力、策畫的能力、創作美學判斷的能力以及論述的能力,因為策展人的工作,便是協助整理出彼此之間的關係,提供一種觀看與討論的方法。

本文轉載自《美印臺南》第55期。更多精彩內容,請詳見《美印臺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