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子之於櫻木花道 就像亞森.羅蘋之於我

品味生活

撰文/羅士庭,攝影/楊若榆

因為亞森.羅蘋而愛上寫作,年輕作家羅士庭也許不是第一個,但他對書與圖書館的熱愛,給了他不同的眼光去畫出心中好讀書人的樣貌。

說起閱讀,我算是滿早慧的孩子。

從三歲開始,媽媽就拿著字卡教我識字,加上故事書和生活中不時偶遇的字詞,大約七歲左右我就能自己讀報了。那時我和鄰居哥哥一起瘋《灌籃高手》漫畫,理所當然地也看起了NBA,每天拿到家裡訂的報紙就會先打開影視體育版看戰績表,還有旁附的比賽進程(通常只精選一到兩場)。阿嬤見狀啼笑皆非,頗覺阿孫假鬼假怪學大人樣,遂要我唸報給她聽,我也從善如流。從此阿嬤見人就說,她將來要送我去美國讀書。後來我沒有去美國讀書。但這些年下來,我確實讀了不少美國書。

小學一年級時,媽媽為了準備公務員升等考試,安親班下課便帶著我一起到文化中心(在花蓮,我們慣稱縣立圖書館是「文化中心」。但事實上,文化中心和圖書館是園區內兩棟不同的建築物)K 書。閱覽室安靜肅殺,只聞揭頁和桌椅摩擦聲。

我受了嚴格囑咐不准嚷嚷,左右無事,只能觀察環境。我注意到有幾支壁扇或許久未上油,擺臂到某個角度便會發出「喀答」一聲,於是我用手上的電子錶計時「喀答」聲的間距,再記錄在澆花簿的角落:靠近柱子的這支響聲後四秒換飲水機旁那支,兩次循環中間,洗手間附近的那支會加入合奏。

直到多年以後,這個孩子在夜哨的百無聊賴間,用刺刀在牆上刻劃紅綠燈的間距時,他會再度想起當年第一次踏進圖書館的記憶。

尋找最後一本亞森.羅蘋

我不復記憶是在什麼樣的狀況下走進書庫的。或許前幾次是媽媽帶我去的,但每當我回想起對書庫的第一印象,總是從那位長得像孫越的館員叔叔肩膀之後,開始延伸。

我到現在還記得書庫的格局,走過孫先生(請原諒我始終不知道館員叔叔的名字)後向右轉到底的第一櫃,開架中間偏右上有手塚治虫的《佛祖傳》(以我的身高來說,是個要不要拿A字梯都很尷尬的位置),旁邊有橫山光輝的《成吉思汗》。走過這櫃,左轉,第三排的開架間有亞森.羅蘋系列。

亞森.羅蘋系列共有三十本,就我印象所及至少有兩種版本:一種是加了注音的大字本,一種是沒有注音的口袋本。

如果說櫻木花道是先愛上了晴子才發現自己熱愛籃球,那麼我就是先愛上了亞森.羅蘋才發現自己喜歡寫故事。我拿出一本新的澆花簿記錄我的閱讀進度。拜花蓮縣民的公德心所賜,我得現學現賣偵探本事搜尋所有可能的藏書位置:第十集隔壁可能是十八集;十六集可能隱身在臨櫃的言情小說間;找找看還沒歸架的書車,說不定有素未謀面的二十集。

就在過程中我發現了福爾摩斯系列還有克莉絲蒂全集,這些偵探小說陪伴我度過了人生的第一年圖書館生涯。

宛如電影《全面啟動》的場景。

我的澆花簿表格始終沒有圓滿。後來我轉學到了花師附小,欣喜地發現學校圖書館裡竟然有著整齊的亞森.羅蘋。我開心地重製表格,這回不打游擊,而是照順序一本一本地重溫舊夢。但遺憾的是,全集還是缺了一本《魔女的復仇》。這件事我記掛了很久,直到五年級我去某位朋友家玩,發現他家竟然也有全套亞森.羅蘋,我激動地向他借了最後一片拼圖回家,讀完卻悵然若失,不開心了好幾天。

直到多年以後,這個孩子才會了解對好書最大的讚美就是揭過最後一頁,發現美好只能停在這裡的遺憾。我很喜歡波赫士對某一本書的描述(我甚至忘了是哪一本書),他說那本書讓他想起了某個讀卻斯特頓的美好午後,那天的陽光很溫暖。我心目中的好讀書人就該是這個模樣;遺憾的是,除了亞森.羅蘋之外,我的閱讀經驗中這樣的共感寥寥可數;或許這也是我直到今天,每次走進圖書館還是滿懷期待的原因吧。

不如把圖書館當動物園逛吧!

現在我從事著勉強稱得上「寫作者」的工作,雖然我每次都和大學同學開玩笑說,他們這些每天寫電腦程式的,才是真正「一字千金」的文字工作者。偶爾有朋友要我推薦一些最近好看的書,我介紹完後,朋友往往會說:「好,馬上下單。」這時我都會急急回:「不用買,其實去圖書館都有。」

國立台灣圖書館藏書整齊豐富,我在這裡驚喜地巧遇了難得一見的臉譜版瑞蒙.錢德勒全集,還有大江健三郎《優美的安娜貝爾.李 寒徹顫慄早逝去》。

有些交情夠深的朋友,或可剾洗一句:「那你以後出書我都去圖書館借就好。」我心想,其實沒什麼不好;但一本書能出版是許多人的心血,太座也在出版界任職,這句話也只能嚥下去。但我是很推薦把圖書館當動物園逛的,我拜訪過的圖書館,總有那麼幾本別處沒有的老相識,走過就摸摸它的脊背,打聲招呼:「噢,你還在這裡嗎?」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我們就在此處相會。

羅士庭

1987 年生,花蓮人,東華大學華文所創作組畢業。作品曾獲聯合小說新人獎評審獎、時報文學獎小說評審獎、台中文學獎小說組佳作。著有《惡俗小說》,其餘作品散見報刊、《創世紀詩刊》、《力量狗臉》詩刊等。

本文轉載自《新北市文化》季刊。更多精彩內容,請<點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