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淚與累 要他來負責?

書摘

孩子喜歡遊戲。其實大人也沉迷於遊戲,那是一場又一場的心理遊戲。

我很喜歡精神科醫師卡普曼(Stephen Karpman)於1968年所提倡的「戲劇三角形」概念。他假設每一場心理遊戲都是一齣小小的戲劇。而劇中只有三種角色:拯救者(Rescuer)、迫害者(Persecutor)和受害者(Victim)。

他說大人們在玩心理遊戲的時候,往往會不由自主地掉入一個固定的角色;偶爾也會調換角色,繼續在這齣劇中求取生存。

很多時候,三方都會受傷累累,敗北收場。

一個家庭若有太多無法承受的壓力,心理遊戲就更容易顯現。一個會傷人的家庭,會不斷重複同樣模式的心理遊戲,讓孩子也被捲入其中。

這樣的孩子長大後,即使對手、情境都不一樣,他仍會無意識地邀請別人不斷地與他重複同樣的遊戲。

彷彿那是他活著的真理,而他的責任就是要把此遊戲繼續傳給下一代。他不知道,其實他已經迷失在其中了──傷害了孩子、也傷害了自己……

受害拯救迫害,均致疲累收場

我有一名女個案,她曾閱讀我在新加坡《聯合晚報》接受親子輔導的採訪,因此特意前來尋求輔導。

38歲的她是一名專業人士,也是生意人。從她一身黑色中性西服的打扮來看,就知道她在職場上有一定呼風喚雨的能力。

她帶了兩個女兒來看我。

她一開口就用一口流利的英語對我說:「我已經試過很多輔導員,也找過了很多有名的精神科醫生,可是,他們都不是很好,也不夠專業。現在,我來給你看一看。」

然後她用一種很厭惡的眼神看著她那兩個兒女說:「看看你是否能夠修理她們!」

我聽後,不舒服地皺著眉頭。

我對她所說的「修理」(fix)字眼不敢苟同,更對她的第一段開場白感到反感──她的語氣咄咄逼人,有一種對助人者不屑的挑釁。

我沒有回應她的問題,也懶得向她解釋孩子是不可以被修理的。更何況請我去「修理兒女」的父母,又不只有她一個。

我看了看那兩個女兒,也看一看她們填寫的資料。一個14歲,一個12歲。

打扮也非常時尚的她們,看起來都對媽媽說的話無動於衷,兩雙眼睛不斷地遊走於輔導室的空間裡,就是不肯逗留在我或媽媽的身上。

我嗅得到一種無形的憤怒正醞釀著,彷彿她們心中的叛逆力量可以隨時爆發。

這個家,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這個家的男主人,三年前離開了。因此一根蠟燭兩頭燒,媽媽扮演了兩種角色──她是爸爸,也是媽媽;是白臉,也是黑臉。

她對自己、對女兒們的期待都非常高,也對家庭的付出盡心竭力。她一直告訴我,「我花在她們身上的時間與精神,多到你無法想像。」

我明白了。那是過多的愛──會把孩子溺死,也會把孩子困死。

她說:

「為了她們,我根本沒有時間吃晚餐,在辦公室也忙到沒有時間吃午餐。」

「為了她們,我花了無數個夜晚,讀了無數本親子教育的書籍。」

「為了她們,我犧牲了自己很多個人時間,拒絕了很多男士對我的追求。」

「為了她們,我到現在都還沒有小便。我已經憋尿憋了好幾個小時。」

說到憋尿的時候,她哭了,扭曲的表情完全不像個媽媽,倒像個受盡傷害的小女孩。看到她哭泣時,大女兒忍不住反駁說:「我又沒叫你不小便!」

媽媽要兩個女兒負責她心中所有的傷害。包括憋尿的委屈,也是女兒「害」的,她們該擔負起責任。

我明白了,她在扮演受害者的角色,話語的內容有著很濃厚的受害色彩。

那是她最熟悉的神韻、語氣,以及不斷重複埋怨的對白。

她那兩個孩子有行為偏差問題嗎?

沒有。她們只是不比別人的孩子聰明、反應不夠敏捷、家務做得不夠「專業」(「專業」是這位媽媽用的詞語)。她們不聽話、不服從,只會頂嘴。

聽到這裡,我也明白了。

爸爸的逃之夭夭,加重了媽媽做為受害者的戲分。一旦媽媽扮演如此典型的受害者角色,就必須要有對角,戲劇才能上演。結果,兩個女兒都不願意做拯救者,偏偏選擇了與媽媽作對的迫害者角色。

成長與改變,全靠自己

受害者,對於掌權有著非常濃烈的欲望,因為他們內心嚴重缺乏安全感。他們需要外在的肯定與成就來鞏固自己的內在價值。

如果你能夠看清楚,很多受害者的眼淚、埋怨,甚至是一些「可憐我吧」的言語,都是變相的權力,試圖要掌控身邊每一個人,來引發身邊每個人對他產生愧疚感。

所以,讓你猜,這個媽媽到底要我扮演什麼角色?

當然是拯救者的角色了!

如果我認同她的付出,可憐她的犧牲精神,進而願意「修理」她的女兒,這一場劇就可以堂皇地正式上演了,而我,就會不由自主地被捲入這一場心理遊戲……

可是,她萬萬沒想到,我拒絕做拯救者的角色。

我請兩個女兒離開輔導室,單獨與這位媽媽對談。我用很專業的語氣告訴她:

「如果你要改變你的孩子,首先你要改變你自己。

「因為,孩子只是家庭的一面鏡子。他們只是反映家庭互動的病態,他們並不是病態的本身。所以,我們大人要重新成長自己,重新整理自己。」

她告訴我:「我已經做過TJTA的測驗啦!我還要成長什麼?」TJTA(Taylor Johnson Temperament Analysis)能夠測出個案的十八種性格,進而推測個案與人們的互動模式。

我對她說:「我的意思不是要你再做TJTA的測驗,而是要你改變你自己。」

「我為什麼要改變自己?」

「你的問題問得很好。你覺得有必要改變你自己嗎?」

「我覺得我沒有必要改變自己!以前我的媽媽也是這樣對待我,可是我從來不頂嘴,也不反駁。雖然她管我,對我要求很高,但我卻很能夠體諒她,因為她很可憐,爸爸一直虐待她。所以,現在輪到我這樣做媽媽,我覺得一點都不過分!」

我聽到了──她以前是扮演拯救媽媽的角色,所以,她也會要求女兒同樣做到拯救者的角色。

可是,我深信她的期望會落空。

我發現無論我怎麼說服她,她都不同意我的說法。最後,我不勉強她,只是誠實地告訴她:「有一天,當你願意改變你自己時,我會在這裡幫助你。」

我們結束了這一次的面談。

愛的成長,是重新創造自己

如果這位媽媽有機會看到我這篇文章,請原諒我當初的詞不達意;讓我現在把話說得更清楚一點。

成長不是回顧原生家庭,發現問題,然後為自己找一個藉口,把責任推卸給父母。

成長不是一直把知識往頭腦塞,然後把知識轉化為權威,要孩子服從。

成長更不是繼續扮演受害者,要每一個人為你現在的生命而負責,要每一個人為你而做出改變。

要是這樣可以讓你的女兒成長,我稱之為「傷害的成長」。

對我而言,成長是回顧原生家庭,發現問題;不找藉口,重新創造自己。

成長是不斷求知,把知識運用在自己的身上;去蕪存菁後,才散發給別人。

成長更是拒絕再扮演受害者,決意為自己的生命而負責,做出改變。

這種成長,我把它稱為「愛的成長」。

所以,媽媽,你到底選擇了傷害,還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