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UKUS潛艦事件餘波盪漾 將促使印太區域興起軍備競賽

國際

本文作者為:前澳洲外交部長伊凡斯(Gareth Evans),現為「國際危機組織」(International Crisis Group)名譽主席、「國際防止核擴散暨裁軍委員會」(ICNND)聯合主席、澳洲國立大學(ANU)榮譽教授;2021年他曾公開反對現任澳洲政府過度刺激中國,警告台灣問題可能失控,並支持西方對台維持模糊戰略

澳洲政府至今一直否認,其與法國海軍船舶集團(French Naval Group)達成的5年協議出現了嚴重問題,即法國以其梭魚級(Barracuda)核子潛艇為基礎,重新設計12艘傳統動力潛艦給澳洲。然而事實上,雙方早有破局跡象。

和法國鬧翻危及澳歐FTA

或許法、澳雙方打從一開始就存在某種誤會,該潛艇合同的成本已從500億澳元(約360億美元)飆升至令人瞠目結舌的900億澳元,交付時間卻一再延遲,且顯然沒有滿足澳洲對創造國內工作機會的期望,然而法國對這些問題卻沒有明確表示歉意。

澳洲總理莫里森(Scott Morrison)政府尚未表明,它是否曾考慮回歸法國梭魚級潛艇原本的核子動力設計,從而滿足澳洲的營運及成本需求。除了基本上已經丟到水裡的24億澳元,澳洲政府拍板支付法國違約金之前,必須解釋這點。

由於加注鈾燃料可能引發核擴散和安全危機,這確實是拒絕購買傳統動力潛艦的好理由。然而,面對法國指控澳洲使兩國關係破裂,卻沒有絕佳答案,而且根據報導,美國讓澳洲自行處理和法國鬧翻的後果。

法澳潛艇合約破局,不僅引發法國怒火──法國發火並非毫無道理──顯然也危及澳洲未來在印太區域發展堅定夥伴關係的利益,更別提和歐盟的貿易協議了。當然,安排溝通及其先後順序,始終是一項艱巨又微妙的任務,而這正是有能力的外交人員應達成的目標。澳洲外長長期「神隱」,再加上該部新任命的負責人此前毫無外交經驗,對澳洲透過外交解決這項問題毫無幫助。

印尼、馬來西亞感到焦慮

印尼、馬來西亞對AUKUS的初步反應顯示,他們感到相當焦慮──馬來西亞新任首相依斯邁沙比利(Ismail Sabri Yaakob)警告,這將「促使印太區域興起軍備競賽」。

這同樣顯示,澳洲對在這方面開展外交工作缺乏準備。莫里森政府顯然未能解釋清楚,AUKUS對核擴散風險微不足道,而且長期而言,澳洲強化自身應對未來突發威脅的軍事能力確實具備合法性。

AUKUS新三方夥伴關係所具有的盎格魯(Anglospheric)特質,恐怕對澳洲的亞洲論述沒有什麼幫助。多年來我們一直疾呼聚焦亞洲、參與區域事務,工黨政府至少曾表明(而且相信)我們的未來,取決於我們的地理位置而非歷史。澳洲高調與美國甚至英國建立新的同盟,肯定會刺激周邊鄰居的神經。

唯一令人欣慰的是,無論區域領袖公開說了什麼,私下總會有人讚賞任何能引起中國決策者注意力的發展,讓北京知道,如果中國繼續在東南亞過度擴張,他們可能面臨何種阻力。

澳洲不能當美國「副警長」

澳洲民眾有理由擔心,安全事務上與美國如此密切,會導致我們失去進行獨立判斷、採取行動的能力。

已經太多次,澳洲決定參與美國不符合國際法也不合乎道德的戰爭──尤其是越戰和2003年伊拉克戰爭──僅因「美國希望」我們這麼做,或者「我們以為美國希望」我們這麼做,或者「我們希望美國期待」我們這麼做。

認為《美澳紐防衛公約》(ANZUS)的條文保障,所有澳洲過去曾付出的血汗,或是所謂美澳「百年情誼」,代表美國將在軍事上支持我們──縱使其自身利益並未受到直接威脅──都是過於天真的想法。「參戰」應是國家深思熟慮後的判斷,而非盲目忠於莫里森所謂「永遠的夥伴關係」(forever partnership),也不是我們為獲國防技術所需付出的代價。

AUKUS無疑將使美澳在安全領域的聯繫更加緊密,除了潛艦因素外,還有其他高精密技術牽涉其中,包括人工智慧、量子計算和導彈相關系統。我們必須坦承,澳洲與美國結盟的主要利益,一直是先進技術、情報等我們無法透過其他管道獲得的東西。AUKUS再次體現它是一種量變而非質變。

同樣地,英國的參與,不僅是因為我們想採購其機敏級(Astute-class)潛艦還有美國維吉尼亞級(Virginia class)潛艦,還涉及英澳雙方長達數十年的密切接觸,尤其是五眼聯盟的情報共享協議。

我們的底線在於,未來幾年澳洲政治領袖必須毫不動搖地要求,美國遵守其國務卿和防長的明確承諾,即AUKUS「不涉及任何後續互惠要求」且「不附帶任何交換條件」。

作為一個主權民族國家,我們必須遵守相應的規範。未來一旦面臨突發事件,或者被要求出兵,澳洲都必須根據自身利益作出決定。如果澳洲扮演其他國家的「副警長」,那麼我們在任何地方都無法獲得信任和尊重。

AUKUS後仍然安全隨美、經濟依中

儘管AUKUS協議避免出現「C字頭」,然AUKUS被普遍視為是針對中國崛起制定新型戰略,幾乎是無法避免,而莫里森政府一再強調「變化無常的不確定局勢」,更坐實了這樣的解讀。從某種角度而言,中國這樣理解AUKUS並非壞事,即其他區域強權致力強化防衛能力和合作意願,如同美國、日本、澳洲、印度四方安全會議(Quad)所發出的訊號。

然而,避免對中國近期在南海及其他區域的行為過度反應同樣重要,就算中國有些行徑實在「很有事」。儘管如此,我們不應認為中國對該區域其他主權國家構成生存威脅;他不僅現在沒有,而且可能永遠也不會構成這樣的威脅。中國確實可能挑戰美國至今在區域甚至全球仍難以動搖主導地位,但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當然,台灣問題也同樣令人憂心,但因此就假設暴力衝突不可避免並敲響戰鼓,只會冒著自我實現(self-fulfilling)的風險,愚蠢地適得其反。

美國、英國和澳洲擬議的AUKUS潛艦及其他防衛技術計畫,應按部就班進行,如同所謂「智慧採購」(intelligent procurement),目的是增強澳洲未來應對區域威脅的能力,而非以假定某國具有敵意為基礎。AUKUS僅涉及某種新的同盟合作面向,而非量子位移(quantum shift)般的劇變。

AUKUS勢必會引起中國負面回應,而且短期內肯定無助改善目前令人擔憂的澳中雙邊關係──澳中關係不睦有諸多原因,澳洲也必須為此負起一些責任。不過話說回來,中國也不會對AUKUS感到多意外,畢竟中國向來認定美澳安全關係堅若磐石、無法挑戰,因此只要符合其利益,中國會繼續和我們在其他方面往來,例如進口澳洲鐵礦石。

AUKUS絕非某些評論者所斷言的那樣,表示澳洲終於採取和中國對抗的立場。與美國建立主要安全關係,和中國則是經濟關係,是澳洲近年逐漸明確採納的態度,其他數個亞洲鄰國也是如此。我們沒有理由改變這一點,也沒有理由認為AUKUS已經改變了這樣的現況。

澳應和美安全戰略「微脫鉤」

我認為澳洲未來國安,取決於我們誠實面對自己依賴美國的傳統戰略及其優勢、侷限,並在欣賞該戰略和作出獨立判斷間取得平衡。

這表示澳洲必須真正自立更生,將國防支出增加至傳統的GDP 2%以上;這表示澳洲與中國往來時必須保持清醒與平衡,接受北京某些雄心壯志具有合法性,但也隨時準備對抗該國其他野心;這表示澳洲不僅得在防衛方面與美國積極合作,還需接觸日本、印度、南韓、印尼和越南等其他重要的亞洲國家,這些國家能一起攜手維持區域和平及穩定;這也表示澳洲必須比近年更投入區域事務,協助克服全球及區域供應鏈所面臨的共同挑戰,以提升自身信譽。

AUKUS沒有任何條款有違上述策略,甚至還有所助益,尤其是推動澳洲戰略自主。而且,AUKUS若能被妥善理解、執行得當,協議中也沒有任何內容會引起區域其他國家的焦慮和敵意。AUKUS確有其風險,不過都是明智的政治領導能化解的風險──儘管明智的政治領導這件「商品」最近也陷入缺貨困境,我們對此仍抱持希望。

© Project Syndicate

註:本文之中文翻譯由Project Syndicate提供,再經《信傳媒》洪培英校稿潤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