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克爾時代告終 蕭茲「紅綠燈」聯盟接棒 德國中間派正在衰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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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為:美國普林斯頓大學政治學教授穆勒(Jan-Werner Muller),他也是德國智庫「新研究所」(The New Institute)研究員,曾在台出版知名著作《解讀民粹主義》(What Is Populism)。

美國總統拜登(Joe Biden)雄心勃勃的「重建美好未來」(Build Back Better)計畫遭民主黨亞利桑納州參議員席納瑪(Kyrsten Sinema)及西維吉尼亞州參議員曼欽(Joe Manchin)杯葛削減,而這兩位議員一般被視為「中間派」(centrist)。

2021年許多觀察者開始思考所謂中間派、溫和派」這個標籤到底是什麼意思,不只那些憤世嫉俗者,許多人都在質疑他們的立場根本沒那麼「中間」,而是自私自利只為連任做打算。

溫和的中間派已成「殭屍」

被歸為中間派的標準到底何在?不僅美國,這在法國也構成重大問題,法國總統馬克宏(Emmanuel Macron)曾承諾在政壇建立「新中間派」,而他正在尋求2022年4月總統大選連任。如同上述兩位美國參議員,評論者批評馬克宏的「中間主義」(centrism)只是他右派政策的煙幕彈,坐實了他是「有錢人的總統」這個標籤。

如今,問題不在於中間派是否名符其實,而是它是否還有任何意義。中間派這個詞在20世紀還頗有道理,許多人將之視為一個意識形態極端的時代,而持中間立場,就代表對抗反民主政黨及運動。然而即便是在那時,自稱中間份子的人也常被控缺乏信念。自由主義大師勃林(Isaiah Berlin)以其典型的嘲諷論調,自稱「悲慘的中間派、卑劣的溫和派,秘密反動的懷疑論知識份子」。

這些早期自稱中間派的人,還可以吃對抗法西斯主義、史達林主義(Stalinism)的「老本」,但自覺溫和派的政治遺產自那時起已經耗損了。今日在許多國家,徒留某種「殭屍中間派」──它是冷戰的殘留物,已經無法再對擁護者發揮真正的政治指引作用。

德國的基督教民主黨(CDU)最近是歷經艱難,才學到這一點。9月聯邦眾議院大選中,CDU試圖凝聚中間派對抗社會民主黨(SD)和後共產主義左翼政黨的政治聯盟,卻失敗了。CDU的反共宣傳彷彿直接移植自50年代,顯然無法應對21世紀的挑戰。而主張社民黨黨魁蕭茲(Olaf Scholz)──他既是即將卸任的政府認真負責的財政部長,也將是新任總理──會在德國國會大廈(Reichstag)揮舞紅旗,實在有夠詭異。

儘管如此,仍有兩種中間主義並未淪為猶如殭屍的冷戰自由主義。一是程序(procedural)中間主義:政治體制採取權力分立,例如美國,政治人物不得不進行「協商的藝術」;這在我們這個年代變得更加明顯,畢竟政黨在國會佔絕對多數愈來愈罕見

中間派不必然有益民主

相似的規則,也適用於愈形分裂的歐洲政黨制度。荷蘭國會目前至少有17個政黨(甚至更多,看你怎麼算),而德國在歷經數週協商之後,近期將由左翼的社民黨、綠黨和親商的自由民主黨組成「紅綠燈聯盟」

無論是制度或政治破碎化(Fragmentation),政治人物為了讓民主繼續運作,被迫採取荷蘭哲學家安克施密特(Frank Ankersmit)所謂「有原則的無原則」(principled unprincipledness)。畢竟,若非如此,大部分人都不怎麼樂意妥協讓步,因為沒有人會認為次佳選項是最好的選擇。

唯一的例外,是那些認同中間主義第二種可行模式的人,即定位(positional )中間主義。定位中間主義者與政治各極保持相等的距離,並將之視為他們奉行務實主義(pragmatism)和「非意識形態」(nonideological)的證據;他們也時常嘗試利用兩黨合作的紅利,尤其是在美國。當左右派被煽動者掌控時,定位式中間主義者因其理智形象而受益。馬克宏第一次競選總統時,他不斷強調對手的極端主義性質,包括極右派雷朋(Marine Le Pen)和極左派梅蘭雄(Jean-Luc Melenchon),以彰顯只有自己代表的是一個理性、負責任的立場。

訴諸冷戰時期大受反共陣營歡迎的「馬蹄鐵理論」(horseshoe theory),中間主義者經常暗指左翼和右翼民粹主義最終將匯聚於反自由的端點上。然而,如同90年代提出「第三條道路」(Third Way)的理論家,馬克宏的支持者也聲稱左右派是已經過時的標籤,因為如此一來,便能邀請前社會主義者和戴高樂主義者(Gaullist)加入他們陣營。

然而,中間主義不必然就是民主的,被封為「自由主義強人」的馬克宏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馬克宏的「不左也不右」立場毫不掩飾地指向一個技術官僚政府,他們假設自己總能以某種獨特的理性回應,應對任何政策挑戰,而對他們的批評都被貶為「不理性」。如同馬克宏在2018年黃背心運動(gilets jaunes)所發現,這種做法隱含對民主多元主義的否認,恐激起更強烈反彈。

把反對者都貶為「不理性」暴民

程序和定位中間主義都是民主適當運作的前提,但當一個國家陷入失衡的政治極端化危機時,它們也可能變得很危險。這就是美國今日的處境,共和黨不再認可某些民主基本價值。現在的共和黨人致力於推動不公平的選區邊界劃分(gerrymander)、遏制投票、破壞選舉、阻礙立法,一點都沒有要妥協的意思。隨著美國總統拜登(Joe Biden)入主白宮,參議院少數黨(共和黨)領袖麥康奈(Mitch McConnell)──他與前美國總統川普(Donald Trump)雖有嫌隙,卻又是川普在國會值得信賴的執行者──現在又遵循他在前總統歐巴馬(Barack Obama)執政時練得如火純青的那套。

當一個人的政治對手不再尊重程序──如同現在的共和黨──程序中間主義便失去意義。但定位中間主義的情況更糟糕,如果一個政黨拒絕民主,與政治各極維持等距將變得十分困難。同樣地,如果席納瑪和曼欽除了「殭屍」、程序和定位中間主義外,對自己的杯葛行為沒有其他辯解,最後他們恐因阻擋極受歡迎的政策提案而遭選票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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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本文是由《信傳媒》洪培英翻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