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專訪》獨居老人孤獨死的社會悲歌 老盟張淑卿:感覺所有老人都在社會裡面漂浮著...

社會議題

一名年過八旬的獨居老太太,日前在家中跌倒、無力爬起,沒想到一躺就是5天,直到遠在日本的女兒,因聯繫不到母親,緊急跨海打電話報警求助,幸好警方趕到老太太家中時仍有呼吸心跳,緊急送醫求助,才保住性命。

類似的事件在新聞報導中不斷出現,也反應社會的真實樣貌。隨著人口結構與社會觀念的轉變,近十年,台灣獨居老人宅幾乎翻倍成長,當獨居的人口越來越多,台灣準備好建構一張綿密的安全防護網,在高齡人口生活或所處環境出現危機時接住他們了嗎?

獨居老人在哪裡?衛福部列冊關懷對象竟一年比一年少

獨居老人的定義是甚麼?根據內政部不動產資訊平台「僅老年人口居住宅數」資料,今年第二季全戶都為65歲以上老人的住宅數,已達62萬7167宅;十年前僅老年人口居住宅數為33萬宅。

其中,僅一名老人獨居的宅數,也從十年前的22.6萬宅成長到47萬7066宅,呈翻倍的成長,且全國獨居老人宅數占僅老人人口居住宅數的比例,高達76.07%。

獨居老人宅數快速增長,不過,與此同時,衛福部列冊需關懷獨居老人僅4萬2303人,且翻開近年資料需關懷獨居老人竟年年遞減,中華民國老人福利推動聯盟(下稱老盟)秘書長張淑卿表示,雖然衛福部的列冊需關懷獨居老人是相對弱勢族群,但人數下滑,顯示衛福部的定義已經不符合現在的時空背景,進而導致定義過於嚴苛,當條件越來越嚴苛,個案數就越少。

張淑卿指出,政府用戶籍進行劃分,但子女同一戶籍不代表住在一起,甚至有些地方政府採只要子女還在同一行政區就不算,因此實質獨居老人的人數勢必更多。

政府協助的獨居老人個案可能未必是真正有需求者,而真正獨居且需要幫助的長輩也沒被發現。張淑卿表示,獨居老人定義「一國多制」,國家有必要統一且重新思考,更直言,「各地方的定義會不同,就是因為資源不同,講白一點就是,我有多少錢,做多少事」。

不過,「政策應該是你先看到人的需求,所以我來協助他,而不是因為我想做這件事,所以我來做這件事情。」張淑卿說。

不是每個獨居老人都需要時刻緊盯,政府要先看見需求

提到老人獨居各界的擔憂不外乎,萬一老人在家跌倒、生病該如何處理,甚至可能發生孤獨死,「但大家都沒想到,精神傷害、財物的剝奪也時常在獨居老人發生。」張淑卿說,很多獨居老人很有錢,他可能會變成詐騙集團眼中的肥羊,詐騙者開始提供各種服務,老人則因為孤單,心理產生依賴,錢就騙走了,所以老人詐騙事件越來越多,也可能有這部分原因。

張淑卿強調,不是所有的獨居老人都需要國家或家屬24小時守在他旁邊,大部分甚至80、90%的老人,獨居都可以自理得非常好,因此,政府應該先不要排斥實質獨居的定義,不要認為只要獨居就都是問題,接著將獨居個案分類,讓有自我照顧能力的老人學會如何「安全獨居」,有其他需求再給予介入與協助。

張淑卿表示,比如打疫苗,政府面對獨居老人議題預防性的概念,也才能有效利用資源。(攝影/趙世勳)

「現在是等你符合資格,我就提供這樣的服務給你,可是不管你需不需要,反而另一群需要的人又沒有看到人來幫,」張淑卿點出台灣政策的一大盲點。

她舉例,北歐國家每年會針對70歲以上年長者進行「預防性家訪」,不論他獨居與否,並在家訪的過程中,了解他們的身心狀況、生活與自我照顧的能力,以及他們的社交活動等有無特別轉變,有需求者就轉介相關資源給予協助,沒有需求者就告訴他們獲得社會資源的管道,並鼓勵他們繼續原來的生活、繼續安全獨居。

非獨居老人也很孤單,退休後的人生難道只能被照顧?

張淑卿表示,所謂的安全獨居,不只是身體還包含心理,除了獨自居住產生的孤單感,也可能因疾病反覆的疼痛,造成憂鬱導致長輩沒自信與外界接觸。但如何確保長者安全獨居?「老人要教啊!」她直言。

她指出,老人安全獨居,首重學會自己照顧好自己,如何把房子變成一個比較無障礙的環境預防跌倒、疾病發生變化時該如何求援、家中是否安裝緊急救援系統、手機要不要設定快速鍵;接著老人面對老了之後,他的生活安排與設計,如何預防孤單、預防錢被騙走、財產信託,甚至是預立醫療遺囑、如何面對死亡等。

面對人生下一階段的難題,「政府有責任去教會他們如何安全獨居……不要只有給一張敬老卡,就這麼沒有責任,等你變成長照個案,我再轉介進來。」張淑卿批評。

從另一個角度看,有「物理性」的實質獨居,也有「心理上」的獨居。不少長輩雖與子女同住,但互動少,雙方對話似乎只剩下「你吃飽沒?」、「今天上班怎麼上這麼晚?」,面對空巢老人的寂寞可想而知。

而老盟在今年9月針對六都進行調查更發現,65歲以上民眾約有50.56%過去一年與不同住親友聚會少於一次,且65歲以上約有24.1%有孤獨感,在在都反應需要多關注老年人口的心理問題。

此外,以今年65歲人口來看,平均餘命還有20年,「難道20年的生活,只有被照顧的角色嗎?」張淑卿認為,政府應該開始打造高齡友善城市,強化老人安全獨居的概念,讓每個人可以學會照顧好自己,不是全部依靠別人,進而長者也可以有好的社會參與,藉由與人交往的過程建構自己的支持網絡。

為什麼有「孤獨死」的社會悲歌?因為他與社會是斷鏈的...

「不是所有老人的社會參與都喜歡去社區關懷據點唱歌、跳舞,有的老人他可能想再去教別人,有的他可能還要去工作。」政府要做的便是提供各式的資訊與平台。

大學生畢業有就業博覽會,那高齡者就業呢?張淑卿指出,變老之後,生活與過往不同,但卻從來沒有人教導老人該怎麼做,那麼國家是否要有類似的服務,可能是APP或手冊告訴老人,哪邊有關懷據點,哪邊可以當志工,他可以去哪就業...

張淑卿直指,獨居最怕的是孤獨死。一個人會孤獨死,代表他跟社會是斷鏈的,家人、鄰居都沒什麼來往,另外,就是他沒有社會參與,也沒有社交生活。「一個老人這禮拜二該來當志工,結果他沒來,單位的人不會找他嗎? 請問他還會孤獨死在家嗎?死在家裡,蛆都長出來的時候,才有人發現他,這叫做社會的悲劇啊!」

萬一獨居老人都沒有子女,也不太有直接的往來人,該怎麼辦?張淑卿認為,社區的安全網絡就應該支撐起來,社區要主動去發掘這些個案,然後主動把服務輸進去,讓他知道有事情做,如果他有一定程度的動機,願意把自己變得更好,然後找到資源,國家後續也能省掉不少力氣。

張淑卿認為,政府應地毯式盤點老人現況,然後打造高齡友善城市,讓每個老人都能安全獨居。(攝影/趙世勳)

「所以我才說應該是教老人在先,因為我變老了要學老,但是國家沒有教如何學老,只叫你要服老,我都不認識老,我如何服老?老了就給你一個敬老卡,就告訴你,博愛座就歸你坐,但是我都還可以跑全馬,我幹嘛坐博愛座?我白頭髮也不代表我身體很不健康。」張淑卿認為,社會因為錯誤觀念,而造成年齡歧視,且不只是年輕人在歧視老人,連老人也在歧視老人。

老人議題絕對不限於長照,面對超高齡社會改變刻不容緩

張淑卿強調,「老人不等於長照」,老人議題絕對不僅限於長照,國際上有3個指標,一個是「活躍老化」,指的是有充分的社會參與;再來是「幸福老化」,心理上覺得是安全的、是幸福的;第三個是「生產老化」,老人對於社會還是有貢獻,可能是一周上一天的班,可以有酬勞也可能是志工。

老盟更積極發展「高齡人才再運用」,比如關懷據點很多都在做生命繪本,老盟翻轉概念,教老人做,這名老人再去帶領其他的長輩做,這過程不僅是全新的學習,更有參加的長輩,在了解生命故事與懷舊治療的脈絡後,結合藝術,竟然可以陪失智症老人做藝術治療,這成了他的新工作,更讓老人重新找到生命的價值。

老盟將10個老人的生命故事與畫作,編成《愛奶奶一起趣》,讓奶奶不只可以回憶她的過去,更可以拿著繪本與自己的孫子甚至到幼兒園分享。(攝影/趙世勳)

或許你會問,政府若要依照上述執行資源從哪來?張淑卿表示,這是預防勝於治療的概念,國家的福利體系要去協助相對弱勢的一群人,但另一群人政府則要讓他們學會把自己的生活過得很好,甚至還可以省去不必要的獨居探訪,「政府都不教,然後等著全部的人都落到最後(需要政府救助),再天天喊福利預算用很多嗎?其實福利預算有時候不是用很多,是錯置」。

「我們政府對老這件事情還沒有感覺,天天都喊超高齡,但是天天帶著老人吃喝玩樂。」張淑卿感嘆,她承認社區關懷據點當然有需要,但還是資源的問題,這群會去參加據點的人,也可能會去參加樂齡學習據點,還可能會組團去旅遊、爬山,「國家還要放這麼多資源,讓他們去吃喝玩樂嗎?」

最新的老年人口已高達391萬人,但你知道嗎?65歲以上人口正以每個月增加1、2萬的速度成長,國發會推估台灣在2025年就會進入超高齡化社會,每5人有1位是65歲以上老人,「感覺所有老人都在社會裡面漂浮著,很期待自己找到方向!」一句話道出張淑卿的憂心,面對人口結構的迅速改變,沒有人是局外人,且唯有改變觀念才足以因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