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型正義命名學:政治正確如何避免無限上綱?

轉型正義

本文作者為:

萊弗莫爾(Saul Levmore),美國芝加哥大學法學院教授,曾任該院院長;

雷傑(Carolyn Baker Ringel),美國家暴防治組織「第二步」(The Second Step)律師。

當莎士比亞寫下「名字代表什麼?玫瑰即使不叫玫瑰,也一樣芬芳」,他的意思是事物的本質不是由名稱決定,把梅子改叫梨子,也不會讓梅子嚐起來有所不同。

然而,名字確實是有含義的。儘管有些人認為言語不像石頭棍棒那樣會造成實質傷害,所有人都還是會告誡孩子,不要用不雅名稱辱罵別人。從內戰將領、前總統、販賣類鴉片藥物的薩克勒家族(the Sacklers)到華盛頓特區的橄欖球隊,他們的名字歷經移除、抗議、挑戰和更改。如今沒有哪個有理智的人會取希特勒(Hitler)這個名字,甚至連阿道夫(Adolf)也遭迴避。

民族自決英雄是種族主義者?威爾遜學院改名

名字是極為個人的。當跨性別者取了一個新名字,他們稱自己的舊名「已經死亡」,表示新名字代表一個新的人。連同其性別,過去那個人已經死去,而一個擁有新性別與姓名的人再生。

有關更名的爭議今日無所不在,球隊和學校的名稱之戰尤其激烈。不僅公共建築、街道和其他空間的名字引起論戰,美國大學和職業球隊改名也所在多有。在許多案例中,人們堅持(或僅是出於習慣)使用舊名,然而舊名經常涉及北美原住民,讓年輕世代感到不安

2017年耶魯大學重新命名凱爾洪學院(Calhoun College),因為這位19世紀的美國副總統凱爾洪(John C. Calhoun)支持奴隸制、州政府權力(states’ rights)和廢除聯邦法律這項事實,被認為實在令人不快,如此重要的學院不應以他為名。現在該學院是以美國電腦科學先驅葛麗絲霍普(Grace Murray Hopper)命名。

出於類似原因,2020年普林斯頓大學的威爾遜學院(Woodrow Wilson School)改名為「普林斯頓公共與國際事務學院」(Princeton School of Public and International Affairs),未來的傑出校友或金主將能爭取其命名權(雖然薩克勒家族應該不用費心申請了)。

相形之下,美國首都的名字似乎還在安全範圍內,儘管美國首任總統喬治華盛頓(George Washington)也有蓄奴。事實上美國許多街道和城市的名稱,仍繼續紀念很可能與奴隸制有關的人士。

 50年後不准再改名?命名異議的「法定時效」 

某些案例中,抵制改名者提出己方的道德論述。舉例而言,雖然前美國總統威爾遜(Woodrow Wilson)無疑是種族主義者,還把許多非裔美國人踢出政府高層官職,其國內政策卻具有進步主義色彩;不過其他人也可能反駁,功過並不能相抵。

一個存在已久的問題在於,面對規範不斷演進以及後世反對聲浪,真的有任何以人為名的名稱是安全的嗎?最終,幾乎每個名字都可能與變得令人反感、極為冒犯的行為或信念有關,即使這些行為和信念之前顯然備受推崇,甚至是受到鼓勵。我們沒有人能肯定,今日每項職務都能經得起時間考驗。若以現在的標準來評斷,我們的祖宗無疑做過好事,但也曾犯錯。

要解決這個重新命名的難題,有三種方案值得考慮。第一種與「法定時效」有關,我們可以將命名異議條款限定在某個時效內,例如50年。這是對社會和政治慣例強加某種時限,但能避免命名異議永無止盡的問題。我們必須承認,今日看來正常的事物,在我們子孫後代眼中或許令人毛骨悚然。

如果採用這種方案,儘管喬治華盛頓曾經蓄奴,仍能保留華盛頓州這個名稱。我們的國家名稱也是如此,畢竟未來世代可能會意識到「美國」(America)是源自15世紀的義大利探險家亞美利哥(Amerigo Vespucci),而他曾拒絕僱用女性擔任水手。

無論如何,社會價值觀改變通常需要一段很長的時間。職業橄欖球隊「華盛頓司令隊」(Washington Commanders)改名前一直叫做「華盛頓紅人隊」(The Washington Redskins),這個名字可是用了80多年才被放棄。然而這個方案要能有效實施,遭到反對的社會慣例必須足夠強大(無論它變得多麼惹人厭),讓人們在命名異議時效過後仍同意放棄改名。

名字也有「保存期限」?定期拍賣命名權

第二種方案是借用「期限」概念。名稱具有一定「保存期限」,但社會默認在保存期限過後,負責機構仍能選擇延用原名

例如紐約大學的薩克勒研究所(Sackler Institute),就是以捐款者的名字命名。這個方案或許隱含大學可根據出價高低,自由將命名權賣給競標者的問題,不過同樣地,也只有獲利因素才能讓橄欖球隊等營利企業決定改名。能帶來改變的正是市場壓力。

最後一項方案,涉及「買斷」概念。如果原本的名稱不是「賣出」命名權,而是為了紀念捐款者或公共人物,重新命名並不難實現。如果某人或團體願以「移除威爾遜的名字」為條件捐錢給普林斯頓大學,它沒什麼道理不接受這份禮物。這並非什麼全新的概念,劇院和體育場就常出於廣告目的重新命名,附加其上的企業名稱也往往有一定期限,畢竟命名權是要再出售的商品

至於球隊名稱,它們通常具有歷史悠久的涵義,並使球隊能從中獲益。但如果原有的名稱被認為令人反感,那麼把命名權拍賣掉反而對球隊和批評者都有好處。

上述三種方案可綜合運用,其優點在於要求我們正視時代在變化,名稱同樣能有所改變,而為重新命名制定某些規範是可能的。

© Project Syndicate

註:本文之中文翻譯由Project Syndicate提供,再經《信傳媒》洪培英校稿潤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