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風雨飄搖，窗裡的温貞菱(温温)正邁出文化局與光點合辦的「臺北文學‧閱影展」記者會主場。接受媒體第二波包圍詢答時，皚白的展牆前温貞菱神情泰然，恰如其分的應對在她與對話者之間自然流動有如一鏡不輕起波瀾的湖澤。「要做多少準備，才能全然自信的接住潮水般湧來的提問？」才在心裡揣度不久，咖啡廳厚重的門扉驀然而揭，門縫裡探出一個俏皮的微笑，來者正是穿越人潮洑游而來的温貞菱。
一眼望穿場中直立的補光燈將為面龐帶入的光影稜線，温貞菱隨即輕巧的落進窗邊的座位，幾個節拍的簡短溝通，她的眼神與肢體在流轉間很快與鏡頭產生連結。她姿態篤定，每吋的推移像來自心裡已然成像的構圖方格。換位之際，温温單手拿起方才獲贈的八釐米復古相機，一眼微閉，雙腳輪流屈膝，動作快捷有如一隻優雅的俄羅斯藍貓。回想當刻，像攜手走進了畫中畫，她正專注看向窗格裡隨風狂擺的樹影時，同時也正融於我們掌中的畫面之間。
拍攝過渡到長談，温貞菱神采依舊，像剛結束一場長泳依然精神奕奕的渡者，滿室玉桂的香氣裡，我們談起了「孤獨」和「獨立」這對孿生姊妹。旁人眼裡，温貞菱放下金鐘加冕前往俄羅斯是起大膽而隨性的行動，在她來回的想像裡，卻是趟終赴實行的朝聖之旅。唯獨超出原先料想，當地伴隨而來的，除了求知，還有全然的孤獨滋味，「當時強烈感受到，原來我在俄羅斯真的什麼人也找不到！真出了什麼事，很像也只能打給遙遠的莫斯科在台協會。」温温拿起碟裡的肉桂捲邊打趣的說。
「獨立」時刻則早在她前往莫斯科前就已來臨，12歲首度接拍廣告，16歲已習慣自行前往片場，這時的她正式邁向演員身份，身份裡包含青澀之齡就得學著獨自面對拍攝和片場人際往來的一切打點。帶點心疼的問起，走過時間，現在的温温又是如何看待「孤獨」這個狀態？她側著頭思索，「生長環境如此，我面對孤獨已不再難受，大多時候，我把它視為一種必然和必需。」音調輕揚像風裡自由起舞的薄葉，「不過，我也會有受不了，想要有人陪的時候。這時我會走進書和電影，等待那股像是寂寞的情緒離開。」
她低頭想了半晌接著補充，「渡過後，我才會好好地走進思緒，問自己這樣做真的好嗎？我真的想做這件事嗎？」提問裡拉扯的、過不去的坎，最終落進她的筆下，「常在脈絡裡發現自身的慣性，它們過往被無意識地吸收和擁有。當發現這個慣性，也是我準備跨越的開始。」
在話裡拾起閱讀對於她的重要，温貞菱記起字裡常召喚出畫面感的朋友張西在《葉有慧》裡有一句：「『你覺得人跟人之間跨不過去的是什麼？』來者回答：『是寂寞吧。我們要先跨過自己的寂寞，才能抵達對方！』『有時候抵達的也不是對方，而是對方的寂寞。』」書總是觸動她太多，字裡行間隔出温温得以自處的空間，也映照出她益發誠實面對內在的渴望！
黎巴嫩詩人紀伯倫寫下：「從工作裡愛了生命，是通徹生命最深的秘密。」温貞菱談起什麼時刻終於確立「演戲」為往後恆長的追求，她擺擺手說：「外人聽來浮誇，但我覺得就是無時無刻！」演員穿進角色的內在，顯以讓他人理解角色生命的神色和軀殼，這份理解，對温貞菱來說也形同攝影的價值，「我很喜歡一個攝影師的說法：『這一刻我沒有按下快門、拍下這張照片，沒有人會知道有這樣的事、這樣的人存在於世。』」
表演打開外界理解世界的通道，伴著成長，温貞菱也向內探求另一個層次的「理解」。「無論用閱讀或其他方式，我慢慢對過往角色的觀點有所鬆動，發現曾站在不同意『她』，或不接受這個角色的自己，是渺小而狹隘的。」她以賞月作為絕妙比喻，「這是一個緩慢的過程，像是直至碰見下次滿月，你才會驚嘆：『そうですか！』(原來如此)」
告別莫斯科，「蝶妹」不久即進入温貞菱的生命，身處支線龐大的歷史劇集《斯卡羅》中，温温飾演琅客家人與原住民混血的神秘少女「蝶妹」，上戲前她浸泡於排灣族語、英語、客語多族語言的學習與轉換，入戲後陪著「蝶妹」在身份認同的課題裡前進。
「我相信是角色找到了演員！蝶妹的尋覓，其實也以不同形式發生在每個人的身上！」角色之於温貞菱是共生而棲，甚至帶點宿命論的味道，放下角色的過程，也由此在她的思維裡拉出迆邐的長河，只能悠緩的消化而逝。
瓷盤上的甜點隨著對話逐漸縮小，我們聊起了「等待」這個情境，13歲温貞菱曾短暫穿起田徑選手的外衣，19歲重新體驗長跑，兩者皆在等待裡迎接終點線來臨，她卻逐日能領會，原來在風裡與自己身體密切相依竟是如此快樂，也重複體會著村上先生所說：「成為一個跑者，也許是天性使然。」
面對友人偶有的姍姍來遲，她則轉化等待的空白為一場讀本和探索環境的歷程，「大多數面對等待的心情，我都不會想成我在等，而是重新思考這份已成必然的空餘，可以拿來做些什麼！」
長桌彼岸的她面對未來的路，像暮靄未散，卻早已望見生活裡正埋藏著温貞菱想虔心踏上的攀登之路，她選了一句話繫上訪談的末梢，也像留給正與角色彼此找尋的朋友，「拍片本質是困難的，在拍攝中試著找到一種你對角色和劇本的「戀愛感」，或單純喜歡在鏡頭前表現的「戀愛感」，擁抱持續為拍片奮鬥的過程，自然會展露屬於你的神采。」看見廣袤豐美的風景之際，温貞菱仍實踐著這份「長情」，享受其間而樂此不疲！
本文轉載自《日日好日》，作者：李書嫻，攝影：黃子濤，非經同意請勿轉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