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緣上的關係是永遠切不斷的...蔣萬安談關於姓「蔣」這件事

書摘

從決定參選的那一天開始,我就很清楚,姓氏這件事會是外界好奇,而我也不可能避掉的話題。

身為蔣家後代,一開始的確會有人替我貼上「權貴子弟」的標籤,但是只要有一點年紀的選民都知道,我原本姓章,父親和叔叔(章孝慈)自幼失恃,跟著他們的外婆與舅舅生活,家裡經濟條件並不好,兄弟倆從小就要協助外婆和舅舅做包子、饅頭,也要在市場裡幫忙擺攤賣鋼筆、襪子,完全得靠自己努力營生。

前27年的「章萬安」生活

作為「章萬安」27年,對我來說,父親的老家在新竹,每年清明我們全家都會回到新竹祭祖,所以我對新竹廟口小吃並不陌生;母親(黃美倫)在雲林虎尾長大,每年除夕我們全家都會南下回到外公、外婆家的三合院,和一大票親威朋友圍爐吃年夜飯,至今我對外公拿手的醃臘肉,那股鹹香滋味依然印象深刻。

在我們家,教養方式是典型的嚴母慈父,工作繁忙的父親大多扮演和藹的白臉,而肩負起親子教養重責大任則是我的母親。除了課業成績以外,母親特別注重三個小孩「禮貌」這件事。看到叔伯阿姨來訪,叫人、問好、倒茶是基本要求,在母親的標準中,小孩子的考試成績不好可能只是被唸,但要是對人沒有禮貌鐵定挨罵。

記得一次小學家長會,一個好朋友的媽媽進到教室,我很自然的從座位上站起來說:「陳媽媽好。」沒想到這件事竟然獲得老師的公開表揚,我才知道母親自小對我們的嚴格要求,是一件值得學習的做法。家風所及,我現在也特別注重得立待人處事的禮貌和態度,在團體中,我如果注意到有人落單,也會設法緩解對方的不自在。

家,是一個人社會化的第一站,從小到大父母告訴我們三個孩子的觀念就是,禮貌是一種體察別人感受的能力,我們可以透過調整自己的言行舉止,讓對方感到愉快、被尊重。即便後來我去美國唸書或工作,美國人的行事風格比較隨性,但注重人與人之間應對進退的禮貌,他們也是很能認同的。

這幾年在立院質詢時,面對少數官員爆粗口、反質詢的行為,有些人會認為我的態度「太禮貌」了,所以無法壓制對方,但我還是堅持,遇到惡意挑釁,可以據理力爭,可以態度強硬,但不應該跟著說出無禮的話、做出無理的事。別人不尊重我,並不代表我也要喪失對人的基本尊重;別人做錯了,並不代表我也要跟著一起錯。禮貌,是對別人的尊重,更是自己的格調。

第一次聽到蔣家

至於姓氏這件事,其實在高中之前,我從來沒聽家人提過任何蔣家的事,反而是有時會聽到他人耳語,似乎我與蔣家有著某種關聯。

比如我10歲時,經國先生逝世那一天,下課鈴響,我照例拿著球和同學往操場上衝,自然科老師在走廊上把我攔住,神情嚴肅地說,「你爺爺都過世了,怎麼還跑出去玩?」

當時年紀還小,不知道自己和蔣家有什麼關係,自然不知道老師這番話的意義。只覺得「不能出去喔,好吧,那就算了」。然後我就乖乖的回到座位上。後來,也有同學跑來告訴我,他媽媽說我是蔣經國先生的孫子……不可諱言,聽到同學、老師都在說,但我又沒有辦法證實這件事,心裡的感覺其實很奇怪。

國一時我參加班際辯論比賽,到市立圖書館找相關資料,無意間看到《蔣經國與章亞若》這本書,我腦海中突然跳出了小學三年級時,自然老師不讓我出去玩的那件事;於是我想,「既然大家都在講,不如我來看看書裡怎麼寫……」我帶著好奇的心情翻開書本,裡面竟然真的出現了父親和叔叔的名字! 對於年僅十幾歲的孩子來說,這絕對是海量衝擊,當下,我非常震驚:「原來這件事情是真的?」

闔上書本時,我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得好快,有很多很多問題在腦海裡迴繞。父親有跟祖父見面過嗎? 祖父是個什麼樣的人? 這麼多年保守這個祕密是多難受的事啊!待會兒回到家,我應該據實以告自己看了這本書嗎?

我從書包裡拿出水壺,喝了幾口水,試著讓自己冷靜下來,告訴自己:「如果書上寫的都是真的,爸爸應該會找一個適當的時間點告訴我們吧……」我不想讓父母為難,硬是把心中的萬千問號壓了下來,回家後我一個字都沒問,如常生活。

一直到了我上高中以後,有一天父親把我和姊姊叫進書房,正式把關於他身世的前因後果通盤告訴我們,可能因為心裡有了底,當下我沒有太震驚,反而感到打從心裡升起的舒坦。

這股舒坦大概是因為,自此之後,我們面對父親的身世不需要再遮遮掩掩,家裡對這件事的態度也很自然,比如說經國先生逝世紀念日,我們全家人會固定到大溪頭寮去鞠躬。後來隨著時代越來越開放,也有越來越多的相關資訊被媒體報導出來,這件事也不再是什麼「不能談的公開祕密」了。

2005年我們三個小孩跟著父親,從「章」改姓「蔣」。

當時已逾六旬之年的父親,為了找到可以證明身世的事證,在美中台三地之間來回奔波,費盡千辛萬苦。然而,即使當時經國先生已經過世多年,父親尋根歸宗這件事還是被外界抹上了政治意圖。但是我們全家人都很清楚,改姓歸宗並非為了蔣家的光環或是影響力,而是父親想要證明自己與後代子孫的身分。

父親和叔叔跟我一樣,是在高中時才正式得知自己的身世,但是他們直到1988年一月,經國先生逝世的第二天,兄弟倆才在太平間裡見到親生父親,叫了生平第一聲「爸」,當時他們都已經46歲了。這46年間,他經歷過「別人都在講、但自己卻無從求證」的異樣眼光和背後議論,不知多我百倍千倍。

為人父之後,我更能體會到父親當初的堅持,就是希望自己的兒孫被問到家世時可以大方坦蕩,不要像他的前半生一樣遮掩畏縮,在各種場合面對這種名不正、言不順的尷尬處境。

因此,我從矽谷返回台灣創立萬澤外國法事務律師事務所亞洲分所時,有媒體想要採訪我幫助新創企業募資的故事,當時記者問我:「你會忌諱談自己的身世嗎?」我沒有猶豫立刻回應:「完全不會。」

這些都是事實,沒有什麼需要避諱,無論姓章或者姓蔣,我們全家人都一樣努力生活著,並且替彼此的成就感到驕傲。

切不斷的血緣關係

不過,雖然我沒在蔣家成長、也沒見過祖父和曾祖父,甚至和一般人一樣,都是在電視裡看到經國先生,但血緣上的關係卻是永遠切不斷的。

或許老天有祂的安排,我與蔣家長輩其實有過一面之緣,而且早在就讀幼稚園時就發生了。當時我和陳宇全(陳履安么兒)是非常要好的幼稚園同班同學,有次我去他家玩,車庫門突然開啟,慌亂中有人說,「萬安,你快準備一下,到大廳去見夫人(宋美齡)。」

還不滿6歲的我,在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的情況下,莫名被帶到大廳,看到一位和藹的老太太,親切的跟我握手,還摸了摸我的頭。那時有很多人圍在旁邊,我不清楚她知不知道我的身分,但我猜想旁邊的人是知道的,所以才會特別叫我去大廳跟她見面。

後來,我從父親口中得知自己就是蔣家後代,霎那間的感受很強烈,「原來,小時候我和曾祖母見過面啊。」在擔任立委期間,我也經常遇見年邁的阿公、阿嬤們,帶著他們保存與經國先生的合照來找我,我很喜歡聽他們講述當年回憶,怎麼說呢,是一種更了解自己家人的溫暖和感動。

一月份(2022年)我受邀參加「經國七海文化園區」的啟用典禮,看著經國先生居住了19年的簡樸寓所,想起他曾在此面對退出聯合國、中美斷交的重大挑戰,在國際情勢風雨飄搖之際,卻仍以無比的毅力帶領國家走出危機,促進台灣經濟自由化、政治民主化。我的先祖為守護台灣這塊土地付出那麼多的努力,我實在感動。

我們這一代很幸運,不用親身經歷那一段篳路藍縷、驚濤駭浪的血淚歷史,但時至今日台灣仍處於外交弱勢當中,也依然面臨著地緣政治的風險。有人說,現在的安定日常,是因為過去有人負重前行,我感懷先人,也期許自己能為國家做出貢獻,走出屬於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