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的IG!世界上第一個社群網路的誕生 明信片串起的交流史

書摘

明信片是一種非常個人的物品。

曾經寄過或收過明信片的人,在寫下或讀到「看到這個讓我想起你!」、「真希望你也在!」、「等不及見到你!」、「這張照片是我們下榻的飯店,海灘的真實景象,真的跟明信片的一樣美!」等字句時,一定知道這點。明信片的內容總是簡短、貼心、直切重點,因為卡片上沒有什麼空間,寄件者只能草草寫下幾行字。

然而,明信片蘊含的不只背面那幾行字。明信片傳遞訊息的方式有千百種,包括上面印製的圖片、量產的機制,以及幫助明信片完成旅程的郵政網絡。寫在明信片上的文字雖然言簡意賅,它本身卻相當複雜,這是史上最早出現的全球社交網絡。明信片將人與地理連結起來,又反過來讓地理跟人產生連結。

明信片促世界上第一個社群網絡的誕生

歷史學家估計,在二十世紀的前二十年,全球流通的明信片數量約有兩千億張。明信片可以輕易量產,要歸功於發展了數百年的印刷技術;明信片能在世界各地順利寄發,則多虧了發展數千年的社會建設。

明信片幾乎是在十九世紀中葉一被發明出來,就受到無止境地歡迎,在一次世界大戰前夕達到商業高峰。明信片之所以成為如此歷久不衰的媒體,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在於它是人與人之間的有形物質連結——「寄件者寫下這段訊息,再填上寄送地址,貼上郵票,然後把它寄給我。」其他任何形式大量印製的媒體,不會形成這種寄件者與收件者之間的實體連結。

歷史學家艾莉森.羅利(Alison Rowley)在跟我討論她針對俄國革命 (Russian Revolution)期間的明信片所做的研究時,舉了一個歷史實例:「一九二○和三○年代的蘇聯(Soviet)囚犯在流放期間也收過明信片——囚犯可以收明信片,但是信件等其他書面溝通形式則遭到禁止。囚犯會撫摸明信片上的字跡,描出每一個字母,因為那是他跟寄件者之間的實體連結。」

無論是跨大西洋(transatlantic)的女性選舉權運動,還是新興的中產階級觀光業,抑或是一九○○年代初期萌生的新聞攝影領域,以及今天寄發的明信片,明信片都在孕育人際關係,一次透過一張照片連結全球各地的人們。

千言萬語抵不過一張照片

明信片也跟說故事有關。雖然十九世紀初期到中期之間的明信片(當時稱為「郵遞卡片」、「私人郵卡」或「郵政卡片」)大多沒有圖像,但照片很快就變成人們心目中典型或「正統」的明信片上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即使撰寫了千言萬語,也敵不過一張照片,照片明信片上影像表達的訊息,肯定比擠在背面訊息欄的內容還多。明信片提供了一個簡單、立即的視覺故事。

這麼多年來,明信片上出現過哪些圖像?簡單來說,就是什麼都有。迷人古雅的風景是相當受歡迎的主題,著名或重要人士的正式肖像也是;建築、城市或工程傑作的影像,驗證了城市或國家計畫的價值意義;有些明信片印有諷刺漫畫、商業廣告和政治宣傳;有些明信片印有地圖和劃分明確的國界;有些印有簡單的墨水素描;明信片上可能有穿著清涼的女士等煽情照片,也可能有不怎麼煽情的全家福;曾經,甜美到令人難以忍受的嘟嘴Q比 (Kewpie)嬰兒圖超級受歡迎(一九一○年代的美國明信片,我說的就是你們);當然,還有以佳節問候為主題的明信片。總之,你說得出來,我就敢保證在明信片上曾經出現過。

紐約公共圖書館(New York Public Library)圖像室的館員瑞蒙.可汗(Raymond Khan)向我介紹圖書館龐大的明信片收藏時說道:「明信片上有些圖像真的很 ...... 無趣。我看著那些圖像,總是忍不住想:『花盆? 真的假的?在明信片上印花盆的圖像?』」他搖搖頭,接著說:「但是,當然也有正統的明信片。」

雖然任何東西都有可能印在明信片上,但是有些圖像趨勢和模式特別會說故事,特別能引起買家、寄件者和收件者的共鳴。有的廣受歡迎的明信片類型成為二十世紀初新興國家創造國家敘事的方式,因為某些建築物或建築體(例如具代表性的橋樑)的圖像跟國家認同密不可分;反動分子可以透過明信片在官方管道之外獲得媒體版面;社會運動可以透過明信片得到民眾的擁戴。

明信片之於21世紀的Instagram

有點違反直覺的是,人們對這些述說著不同故事的明信片看得愈多,明信片的圖像似乎就變得愈容易預測和雷同相似。然而,對在二十一世紀透過Instagram(簡稱IG)發布相當於數位明信片的我們來說,照片明信片的可預測性有什麼好意外的?畢竟,IG也有特定的美學「相似點」。《紐約客》(New Yorker)的文化評論家賈.托倫蒂諾 (Jia Tolentino)表示:「Instagram......擁有自己的美學語言。從這樣的美學可看出人類令人熟悉的......追求整體一致的傾向.....有些東西就是比較適合展示。」

觀看的東西若擁有美學的可預測性,會給人一種安心感。人們吸收媒體圖像(無論是IG或明信片)的方式就像一個回饋迴路,受歡迎的事物會繼續受歡迎下去。因此,「有些東西就是比較適合展示」這樣的概念(也就是我們對特定類型的圖像,就是帶有特定的美學期待),其實蠻適合用來思考特定類型的照片明信片是如何流行和退出流行的,特別是在二十世紀初,全世界流通的明信片是以億為單位的。

明信片印製、販售、郵寄和接收的規模之大,讓它們成為有史以來人類交換過最大量的一種人造物品。

要鑽研明信片的歷史有很多種方式,但是任何一部明信片史都不可能完整。明信片雖然是一種大眾媒體,卻也是可隨手丟棄的一次性物品。這就表示,明信片的歷史紀錄必定會有缺漏,要將全世界的明信片完整歸檔是不可能的。

一張明信片是過去數千年決定的總和

很多明信片史是以特定的圖像或地理主題(如「紐約市的歷史明信片」),或者印刷類型(如「美國節慶明信片」)來探索明信片。這些狹隘特定的研究方式通常只聚焦在特定製造商生產的明信片,如美國極具代表性的柯特.泰希公司(Curt Teich & Co)明信片或倫敦拉斐爾.塔克父子公司(Raphael Tuck & Sons)生產的平版印刷人像明信片。有些明信片史則聚焦在特定的明信片技術上,像是柯達的「真實照片」明信片。明信片有多少種類和風格,就有多少種談論明信片歷史的方法。

本書所要講述的是另一種明信片史。我沒有為了闡述文化或視覺史,而鎖定特定類別的明信片圖像,我選擇把焦點放在明信片的物質生活上,將它作為有形、社會和個人的物件看待。本書講的是明信片的生命週期和網絡,其中包含印刷文化、觀光、政治宣傳、科技等主題,也會談到所有跟明信片有關的人造物品的來世。

我認為,要瞭解明信片,我們必須思考從楔形文字(Cuneiform )泥板到印刷贖罪券(Indulgences)的一切,要探討郵政系統、攝影、政治宣傳和歷史地理學。觀看一張明信片時,我們其實是在看過去數千年來人們針對溝通、科技以及如何將訊息與媒體互相搭配所做出的決定的總和。這些全都是打造明信片這個媒體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