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罪的根源是什麼?《台灣犯罪故事》凝視罪惡淵藪裡的人性光明面

影視娛樂

(讀者投書─作者為中華醫事科技大學助理教授林玫玲。本文不代表《信媒體》立場。)

Disney+《台灣犯罪故事》,改編自震驚台灣社會的真實案件,由鳳小岳、林予晞、宋芸樺等人領銜主演。它以獨立單元劇(anthology series)的形式,呈現四種犯罪類型、戲劇風格、敘事手法不同的的犯罪懸疑劇。儘管赤裸呈現加害者的暴行,但也從更宏觀的角度探討罪惡之所以產生的根源,揭露人性在面對善與惡、情與義時的掙扎,直視隱藏在幽暗角落的社會問題。

犯罪有時源自一種善意

《犯》劇的時代背景設定在2000年,由四個單元故事組成,即《出軌》、《生死困局》、《惡有引力》、《黑潮之下》。

《出軌》有兩條主線:一條是北迴鐵路出軌牽扯出的林冬山父子詐保案,另一條是邱文青、趙彥傑跟于晨朗的愛情謎團。文青之夫彥傑,因搭上出軌火車而喪命。文青負責調查冬山的保險理賠,檢察官晨朗因懷疑冬山之死不單純,故兩條主線的人物有了交集。不同於南迴鐵路事件(2004年至2006年)凶手之謎,《出軌》賦予冬山之死一個感人的故事。

冬山知道自己得了肺癌,活不過半年,所以想用火車意外詐領保險金,把錢留給兒子。他事先服下意妥明和血壓藥,確保自己會在這場意外死去。由於冬山生意失敗,導致考上醫學院的小兒子學文只能到車站當售票員。長子學慶沒讀什麼書,平常幫父親處理包工程的事和打零工。學慶記得小時候跟父親殺魚的事。當學文想要哥哥教他殺魚時,竟遭冬山叱責:「殺魚這種工作你哥哥做就好,你哥哥不愛讀書,你也要學他是不是?不肖子!」因為這樣,他認為在父親心中,他是垃圾,弟弟是寶。

當他看到父親的保險單受益人全是弟弟的名字時,難過到想死,但又想到只留下學文,是拿不到保險金,所以謹記父親的叮嚀,幫助弟弟。學慶有無奈,學文何嘗不是?從小到大都聽父親的安排,冬山叫他當醫生,他就去念書;冬山沒錢了叫他接工廠,他就去開怪手;冬山生意失敗,要他去當售票員,他就去考試。所以他寧可像哥哥一樣,沒人管,自由自在。

薛仕凌和施柏宇在《台灣犯罪故事》單元一《出軌》中飾演林家兄弟檔,詮釋極為複雜的心理狀態。(圖片來源/FB@台灣犯罪故事)

有時候父母無心的一句話或一個行為,就會在子女心中烙下印記。冬山對小時候的學文說的話,也許只是要會讀書的學文掙一口氣。保險單受益人之所以是學文,或許只是為了彌補無法讓他讀醫學院的遺憾,又或許只是讓扛起家庭責任的學文能夠償還債務。

《出軌》是個充滿諷刺的故事。冬山並未因犧牲而讓學文得到保險金,反而造成學文溺死、學慶死於車禍的命運。最終回,身懷鉅額保險金的學慶撞上卡車、鈔票滿天飛的景象,不只是對為錢鋌而走險的人之警醒,更是對為錢苦苦掙扎的人之嘲諷。因此,犯罪有時候並非出自惡念,而是源於一種善意。但這種善意,往往造成不可逆轉之悲劇。這正是學慶對文青心懷愧疚的原因,如果不是他們,彥傑就不會失去生命。

黑夜之後,曙光將會出現。曾經深愛晨朗的文青,因為體會到彥傑對她的一往情深而動容。新生命在她的體內孕育著,讓頓失丈夫的她擁有面對未來的勇氣。希望永遠伴隨絕望而來,這是〈出軌〉在悲涼的故事中帶給人們的啟示。

情與義的抉擇

《生死困局》改編自1985年,發生在菲律賓的陳氏兄弟滅門血案。劇中的沈昌戎,其原型就是竹聯幫頭號殺手劉煥榮,葉忠祐則是葉家滅門血案唯一倖存的遺孤。

《生死困局》是個黑吃黑的故事。葉正國表面上是投資公司的老闆,其實是幫黑道洗錢。他侵吞華興幫老大聰哥的8千萬,因為怕聰哥找他,所以請昌戎當保鑣。葉家滅門血案發生後,昌戎被指認為凶手,因而被判決死刑,但他堅持葉家人不是他殺的。時隔15年,血案出現驚人逆轉,因為最新申請的DNA鑑定報告證明他跟此案無關。忠祐為了調查當年血案真相,化身為記者李博勝。他跟昌戎在監獄會客室針鋒相對的談話,不僅高潮迭起,而且懸念重重。

當博勝用右拇指摩娑左拇指的指甲時,昌戎就認出這個真心疼愛的小主人──葉忠祐。冷酷無情的昌戎,至今還保留當年忠祐的妹妹託他保管的電子雞。他常想起當年在葉家,跟他們一起吃早餐的時光。他們像一家人,特別是忠祐。忠祐愛看武俠小說,但父母不准他看,所以每晚都會跑到昌戎的房間看。只要有煩惱,就會對昌戎傾訴。

在江湖道義與主僕情感之間,昌戎選擇效忠聰哥,無視正國想見家人最後一面的心願而槍殺他。現在,他終於沒有錯過保護小主人的機會。就在忠祐用電線勒住真凶魏旭東的頸子時,昌戎開槍打死旭東。而忠祐,儘管知道昌戎是殺父凶手,但在他走向刑場時,不禁憶起往日的歡樂情景,槍決聲響起,也只有感傷。那份孺慕之情,是對昌戎難捨的情誼。

素有「冷血殺手」之稱的沈昌戎,為了不讓弟弟陷入險境的手足之情、跟獄友陳兆萬相互扶持的友情,在在刻劃出一個黑道大哥內心深處最柔軟的一面。

青少年性犯罪,誰該負責?

《惡有引力》改編自1994年台北市新湖國小吳曉蕙老師命案。

不同於一般懸疑劇層層堆疊的懸疑氛圍,最後才揭曉答案的方式,《惡有引力》採取先說出凶手是誰,再以抽絲剝繭的方式還原真相,故敘事手法獨樹一幟。

王昱萱是幸福國小的老師,盡忠職守、善解人意,是同事、學生眼中的好同事、好老師,是父親英民的驕傲、雙胞胎妹妹仲惠最依賴的姊姊。但某日晚上,為了拿父親的生日蛋糕,在學校地下室慘遭殺害。昱萱臉上覆蓋的厚厚沙土,更讓整起命案瀰漫詭譎的氛圍。「幸福國小」一名,一夕間變成極大諷刺。從此,師生蒙上一層陰影,英民和仲惠也陷入悲傷中。

《惡有引力》第1集結束,揭開殺害昱萱的凶手就是7年級的學生許家豪和5年級的學生林善奕。善奕是昱萱班上的學生。只因為家豪一時衝動,而對昱萱痛下毒手。由於同學常欺負善奕,家豪的見義勇為,讓善奕將他視為好朋友,成為他的幫凶。故事一開始是兩人在學校地下室,看到一對情侶在車子裡親熱。幾個畫面之後,出現家豪的父親跟賣日本A片的朋友直白地討論女生的胸部,惹得正在罰站的家豪吃吃發笑。

《惡有引力》透過一起發生在校園內的殘忍血案,揭露青少年在人格形塑過程中的關鍵轉折。(圖片來源/FB@台灣犯罪故事)

正值青春期的男孩,本來就會對異性的身體產生好奇。偷看A片,大概也是不少人做過的事。當父親發現家豪偷看A片和色情雜誌,第一個反應就是痛罵、痛打一頓。父親以為用打罵方式可以遏止兒子對異性的好奇,沒想到卻讓他的慾望如燎原之火一發不可收拾。

當家豪抱住掙扎中的昱萱時,竟說出父親調戲母親的話:「摸一下又不會死!」當他試圖強暴想反抗的女同學,竟然打了她一巴掌,道出跟父親喝斥母親一樣的話:「男人講話,女人閉嘴!」父親的言行,對家豪影響之深,由此可見。故,家庭教育是形塑青少年性觀念最重要的關鍵。

倘若發現青春期的男孩偷看色情影片和小說時,師長該如何引導?這是《惡有引力》要人們思考的問題。真實案件的時代背景,正是老師會跳過《健康教育》第14、15章,以及父母不知道如何跟孩子討論性問題的時候。五、六年級生的父母幾乎未受過性教育,加上傳統社會對性難以啟齒,導致忽視性知識的重要。當問題發生,便採取跟家豪的父親一樣的打罵方式。因此,《惡有引力》揭櫫傳統權威式的打罵教育根本無法抑制青少年的性慾望,反而讓他們更好奇、甚至不惜以暴力侵犯女性。

時至今日,性教育已漸漸普及,但隨著色情網站的充斥和性觀念的開放,導致網路性犯罪常有所聞。培養正確的性態度,就是建立健康的性價值觀和道德觀,性平教育刻不容緩。

誰是加害者?

《黑潮之下》改編自1996年江國慶冤獄案,揭露軍中的霸凌手段及刑求黑幕。

張明成個性剛正不阿,在軍中服役。看到同袍王柏漢被長官欺負,不惜為他出頭。哥哥張明傑是個販毒的通緝犯。除夕因為去祭拜母親,兩人見了面。由於無棲身之處,他把明傑安頓在空置營區。明成嘴裡說看不起明傑的行為,實際上很關心他。

然而,駭人的事發生了。明成負責的空置營區,發生虐童致死案。死者陳光庭,6歲,死狀悽慘,左眼被摘除。他是附近居民的孩子,死亡時間是除夕那天下午至凌晨之間。第一時間,檢察官下令對營區內的軍士官兵進行測謊,並展開調查。調查發現有前科紀錄的士兵共7位,明成是其中之一。剛滿18歲的時候,明成犯下過失傷害罪,緩刑2年,受害者是舅舅,因為舅舅長期對他家暴。由於明成的衣服有血跡、測謊沒過、死者遺物上比對出他的指紋、無法清楚交代案發當天的行蹤,而被列為重要嫌疑人。

關進禁閉室,是明成夢魘的開始。檢察官先入為主的問案方式、戒護士殘忍的刑求,讓他承受極大的身心折磨。軍營男童命案,由於嫌疑人是現役軍人,故備受矚目。檢察官在各方壓力下,想逼他認罪。在明傑和輔導長高妍真鍥而不捨的追查下,終於找到明成的不在場證明,但卻傳來他畏罪自殺的消息。

幾經波折,真凶終於浮現,是一名70幾歲的退伍軍人。他之所以犯下這樁暴行,是因為曾被不人道的對待。他年輕的時候就在這個營區,是個很優秀的軍官,但後來被誤會為匪諜,審訊的時候被弄瞎一隻眼睛,精神也出了問題。《黑潮之下》經由張明成事件,譴責軍方惡意殘害無辜者的身心,而那些加害者可謂把人性的醜陋面發揮到極致。

〈黑潮之下〉故事探討軍中霸凌以及冤獄案。(圖片來源/FB@台灣犯罪故事)

然而,人與人之間還是有真情。明成可以供出案發當日跟明傑在靈骨塔,為自己洗刷冤屈,但他沒有這麼做。被通緝的明傑,四處奔波,只為了救出明成。兄弟之情,昭然若揭。被母親家暴的泥鰍,因為受不了挨打,推倒母親,造成母親頭部重創而死。為了不讓泥鰍被關,明傑決定帶他出國;為了保護泥鰍,寧願犧牲生命。他們本是陌生人,卻因為有相同的遭遇,而讓彼此有了情感的連結。柏漢的情義相挺、妍真的大義滅親,都令人動容。

《犯》劇是一齣描寫貪欲與暴力的犯罪故事,但也向世人娓娓展開一幅罪惡背後極力透顯的人性光輝圖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