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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德漢（Pranab Bardhan），旅美印度裔經濟學家，他是美國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Berkeley）榮譽教授，最新著作為《不安全的世界：富國與窮國的民主幻滅》（A World of Insecurity: Democratic Disenchantment in Rich and Poor Countries）
總部位於紐約的做空機構「興登堡研究」（Hindenburg Research）最近指控印度億萬富翁阿達尼（Gautam Adani）會計詐欺、操縱股票震驚了金融界。全球經濟這片夜空中，那些期待印度這顆明星將隨中國日益黯淡而愈來愈閃耀的人不得不面對現實並進行反思。
興登堡研究的指控凸顯出困擾印度經濟已久，卻經常遭忽視的系統性問題，尤其是極度不平等和企業集中現象。印度經濟只有一小部分負責生產資本、技術密集產品以滿足富裕階層的需求，其他大部分產業多存在需求和生產力不足的問題，導致總投資額低下、失業率高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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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裙帶資本主義」正在遏阻印度崛起
經濟財富集中在少數企業集團手中，根據馬塞勒斯投資管理公司（Marcellus Investment Managers）估算，印度獲利最高的20家企業在1990年佔全國企業總利潤14%，2010年為30%，2019年升至70%。大部分證據顯示，是市場力量推動收益增加，而非創新或生產力大幅提升。同時，一些評論者認為這種企業不平等狀況，是導致印度股市與實體經濟脫節的潛在因素之一。
有人主張，那些最賺錢的企業已不可同日而語──1991年經濟自由化後的20年間，發生了重大結構性變化。區域資本（尤其是南方和西方各邦）顯著成長，新商業集團之間的競爭也變得更激烈。此一發展與強大地區政黨的崛起同時出現，而這些政黨在聯合政府扮演愈來愈重要的角色。
自從2014年印度政治回到以總理莫迪（Narendra Modi）為首的「一黨主政」體制後，政商合一帶來印度智庫「政策研究中心」（Centre for Policy Research）高級研究員達莫蘭達（Harish Damodaran）所謂的「企業集團」資本主義。大部分產業都由兩家（或最多三家）企業控制5成以上的市場份額，而保護主義又扼制了外國競爭。
這是典型的「裙帶資本主義」（crony capitalism），政府的優惠和特殊監管豁免權往往只留給少數大公司。某些情況下政府甚至會在比賽中途改變規則和條款，以幫助那些「有政治關係」的企業家。這一點在阿達尼集團的崛起尤為明顯，該集團短短幾個月就成為印度最大的機場經營者，儘管它在該領域根本沒有經驗。阿達尼異軍突起受益於政府調查機構放鬆之前的法規，並暗中威脅他的商業對手。
「有關係就沒關係」也適用印度
印度電信管理局（Telecom Regulatory Authority of India）收到民眾對信實資訊通信公司（Reliance Jio）──由另一位企業巨擘印度信實工業公司（Reliance Industries Ltd）董事長安巴尼（Mukesh Ambani）經營──的掠奪性定價行為投訴後，電信管理局連忙修訂先前的規定：結果是沒人犯規，沒人受害。同樣地，印度商業與工業部（Ministry of Commerce and Industry）修改了特別經濟區的管理條例以配合阿達尼在東北部哥達德區（Godda）的燃煤電廠，他的礦場同樣免於環境監管。那些有政治關係的企業即使負債累累，也能輕易自國內外籌集資本，因為政治門路能讓它們輕鬆獲得監管核准文件，並暗中賦予它們「主權擔保」。
裙帶資本家經營的產業，大部分都是製造「非貿易」或受高度監管的產品，這表示獲得政府支持要比在國外市場取得成功重要得多──這正是印度企業集團，與南韓等國的企業集團的主要差異所在。因此，印度商業大亨之間沒有誕生任何一位全球產業冠軍也就不足為奇了，他們更喜歡在那些租金高昂的產業中打滾。
這項問題只會愈發嚴重。《經濟學人》報導，2016-2021年間印度億萬富翁的總體財富中，來自裙帶產業的占比自29%上升到43%。2014年至最近醜聞剛爆發時，阿達尼的淨資產幾乎增加了14倍。
近年來多家公部門銀行免除企業巨額債務，借助企業、政治和金融業之間的關係，許多大型「故意違約者」根本上是在免責情況下搶劫這些銀行。政府甚至弱化了《破產法》（Insolvency and Bankruptcy Code），以保留自己選擇性放寬監管的權力，儘管該法2016年頒布時才因其變革意義而備受讚譽據報一名印度央行行長因反對這種行為而辭職。
迄今《破產法》程序下的貸款回收率低得離譜──那些有政治關係的人無恥地把整個制度玩弄於股掌之間，違約貸款者規避執行甚至持續脫手資產的行為，延宕法院下達判決。總之，印度企業的會計和監管標準普遍相當寬鬆，甚至有人稱近半上市公司都有會計問題。
阿達尼醜聞不過是印度的冰山一角
裙帶資本主義為執政的印度人民黨（Bharatiya Janata Party，下簡稱BJP）帶來豐厚回報。2017年BJP推出的「選舉債券」被吹捧為加強透明度和究責的一種方式，然而其作用恰恰相反。有報導指選舉債券使巨額資金從少數企業集團流向BJP，卻沒有任何限制或揭露要求。雖然企業捐款者本來就不會對民眾公開，但這些債券是由印度國家銀行（State Bank of India）發行，這代表國銀──也就是政府──知道誰買了債券。於是，那些被認為可能是資助反對黨的企業家只能在恐懼氛圍中綁手綁腳地做事。
BJP不再需要像以前它仍是區域性政黨時那樣，向各行各業財力相對較小的金主募款，例如酒商、糖業大亨、地方房地產巨擘或建商。躍升執政地位後，現在BJP只需要討好向它輸送大筆資金的全國性大企業。
一些企業甚至擁有媒體公司，靠扮演政府「傳聲筒」、「啦啦隊」來換取源源不絕的公共廣告收入。阿達尼集團最無恥的行為之一，就是惡意收購印度獨立媒體「新德里電視台」（NDTV）。
阿達尼醜聞引發一場「小蝦米對抗大鯨魚」式的媒體風暴，值得一提的是，印度調查記者其實早就知道「興登堡研究」揭露的種種事實，但他們多年來一直受到法律訴訟騷擾。全球金融機構和投資者必須意識到，阿達尼不過是普遍問題反映出來的一項病徵。印度的裙帶寡頭政治，恐使這個國家的經濟大部分產業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深陷低生產力泥淖。
註：本文之中文翻譯由Project Syndicate提供，再經《信傳媒》洪培英編輯校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