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為：
易富賢，中國人口學家、《大國空巢：走入歧途的中國計劃生育》作者，現為威斯康辛大學麥迪遜分校（University of Wisconsin-Madison）資深科學家。《大國空巢》為一批評中國生育計畫的著作，2007年在香港出版後被中共列為禁書，直到2013年才解除禁令。
1月中國官方證實該國人口衰退，許多觀察家好奇，中國當前人口趨勢是否會威脅其穩定。
根據國家統計局，60年來去（2022）年中國人口首次縮水，比中國政府預測得要早9年。中國生育率（每位女性一生中生育幾名子女）降至1.0-1.1，遠低官方預估的1.8。更嚴重的是，儘管2016年中國轉向「兩孩政策」，2022年總出生數仍大幅減少至956萬人，創下1790年來最低紀錄。
然而，會覺得中國出生人口「驟減」，是2020年之前過度誇張數字導致的幻象。
聯合國對中國人口的預測總是錯得離譜
舉例而言，2016年一份抽樣調查顯示該國生育率為1.25、出生數為1300萬人，之後卻膨風至1883萬人。聯合國的「世界人口展望」（World Population Prospects，下簡稱WPP）也有類似狀況，通常人們認為能信任該它對中國人口趨勢的估算和預測，WWP卻每一次都出錯，而且毫無例外。2022年WPP報告指中國人口自去（2022）年開始衰退（比它2019年時預測得要早10年），而我估計衰退是從2018年開始。這份最新報告也預測，2100年中國人口將掉到7億6700萬人，遠低它之前預估的10億6500萬人。
儘管如此，WPP的預測仍高估了中國人口。2022年WPP報告指中國人口為14.3億人，但我估算這數字現在甚至不到12.8億人。尤有甚者，WPP表示1990、2000年中國各有2800萬、1740萬人出生，然而這兩年的人口普查顯示該數字分別為2370萬、1420萬人，2004、2014年的九年級生（編按：國三生）數量也證實了前述數據。
2022年WPP報告同樣誇大了中國未來人口，將2023-2050年該國生育率定在1.31，2051-2100年則是1.45。然而該區域華人的出生率顯示情況並非如此。過去20年來香港、澳門、台灣和新加坡華人的平均生育率全落在1.0-1.1之間──是全球最低數據──儘管當地政府推出鼓勵生育政策。
房市泡泡一日不破，「生養不起」難題無法解決
中國致力提升其生育率，但會面臨三項重大挑戰。第一，「一胎政策」重塑了中國經濟，顯著增加養育子女的成本。中國家庭的可支配收入僅相當於該國GDP的44%，相形之下美國為72%、英國65%。2020年中國房市價值是該國GDP的4倍，而美國僅是1.6倍。
中國決策者現在面臨兩難抉擇：如果房地產泡泡不破，年輕夫妻將無力負擔養育兩名子女。但如果泡泡破了，中國經濟成長將放緩，並爆發一場全球金融危機。同樣地，為了提高生育率而將家庭可支配收入增至GDP的60-70%，可能削弱政府的權力，侵蝕它當前政策方針「對內高壓、對外戰狼」的經濟基礎。
由於平衡上述兩難非常困難，中國決策者或許更傾向複製日本政策以降低子女養育成本，例如減少學費、提供便利的托育服務、生育補助以及給年輕夫妻的住房優惠。然而，事實證明日本的方法既昂貴又沒什麼效果：該國確實曾短暫拉抬了生育率，從2005年的1.26升至2015年的1.45，但2022年又倒退回1.23。此外，中國年輕人「變有錢之前就先變老了」，因此財務上中國本就缺乏模仿日本的本錢。
年輕世代女性愈來愈沒有意願生育
中國的人口危機既有心理也有文化原因。隨著更多女性推遲結婚和生育時間，中國的不孕率（infertility rate）從1980年代早期的2%升至2020年的18%。自2013至2021年，中國結婚對數（此處指第一次結婚）的減少程度更甚腰斬，20-24歲這個年齡區間更縮水了四分之三。而實施了36年的一胎政策，無法逆轉地改變了中國民眾對生兒育女的看法：只有一名子女或甚至沒有孩子，已經變成一種社會規範。
年紀愈輕的中國女性，似乎愈沒有生育意願。最近有一份調查發現，儘管中國女性的理想子女數量平均為1.64，對於1990年以後出生的女性該平均數降至1.54，而2000年以後出生的女性只有1.48。作為比較，南韓與香港女性的理想子女數分別為1.92、1.41（兩地實際的生育率皆約為該數字的一半）。如果對生育的興趣減退是一種指標，未來中國恐得費一番功夫才能把生育率穩定維持在0.8，而其人口將在2050年掉到不足10億2000萬人，而2100年更只剩3億1000萬人。
中國在古代也曾因戰爭與飢荒而經歷人口衰退，但又很快恢復，類似身體失血後一般的恢復程序。然而現代的人口衰退猶如「再生不良性貧血」（aplastic anaemia），要康復十分困難。
「年金危機」將成一場「人道災難」
即使中國成功將其生育率提高至1.1並避免它再度降低，2050年該國人口很可能仍會減至10億8000萬人，2100年4億4000萬人。中國人口在全球的佔比1820年為37%，1950-80年代22%，2050年時將縮水至11%、2100年4%。
人口衰退的影響將因快速高齡化而更為嚴峻，這不僅會拖累中國經濟成長速度，還有可能推高政府公債。中國65歲（含）以上人口的比例，將從2020年的14%升至2050年的35%。2020年是每5名勞工（20-64歲）扶養一名長者（65歲及以上），然而這個比率將持續下降至2035年2.4名勞工、2050年1.6名勞工。屆時中國年金危機將演變為一場人道災難。而且，由於女性平均壽命比男性長6-7年，且通常比配偶年輕幾歲，最終她們將為這樣痛苦的人口變遷付出代價。
註：本文是由《信傳媒》洪培英編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