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單是人類的歸宿?」《怒嗆人生》道出面對世界的深沉無力感

影視娛樂

(讀者投書─作者為中華醫事科技大學助理教授林玫玲。本文不代表《信媒體》立場。)

Netflix聯手A24打造的美劇《怒嗆人生》(Beef),由史蒂文‧連(Steven Yeun)、黃阿麗(Ali Wong)領銜主演。偶然的路怒事件,讓水電工丹尼‧周(Danny Cho)跟女企業家愛美‧劉(Amy Lau)發生衝突。在憤怒的情緒下,對峙愈演愈烈。此劇道出1980年代出生的美籍亞裔人士,在美國社會面臨的家庭、工作、金錢及人際關係等問題,直視人類內心深處的無助與孤單。

你活著,但你痛苦地活著

丹尼和愛美在佛斯特商店前面,發生行車糾紛。那天,丹尼打算退貨,但是因為找不到收據,只好把鐵板燒烤架和一氧化碳偵測器再帶回去。發動車子時,一台白色休旅車朝他狂按喇叭,車子的主人更對他比中指,令他怒不可遏。丹尼開始追逐這台車,最後,記下車號,伺機報復。

如果說丹尼是弟弟保羅(Paul)口中的魯蛇(loser),那麼愛美就是人們眼中的人生勝利組。她是光耀植栽的創始人,嫁給日本大藝術家中井春的兒子喬治(George),生了個可愛的女兒小瓊(Junie),現在更計畫跟佛斯特商店合作。跟丹尼發生衝突的那日,她在停車場,想著過去兩年開了多少會,打了多少通電話,但就是沒人找她。就在她要開車時,丹尼的卡車擋住她的去路,讓她非常生氣。

生活的不如意,讓丹尼把「總是有事兒」(Always fucking something.)這句話掛在嘴邊。他知道在韓國的父母跟叔叔住在一起不開心,所以夢想買下父母想要的地,蓋一棟大房子,接他們來住。但生存不易的丹尼,哪有這麼多錢?

劇中的丹尼,儘管為了錢陷害表哥艾塞克(Isaac)入獄,但卻是個為所有人努力而唯獨不為自己的人。生活中唯一的樂趣,就是開一個半小時的車,到他認為最棒的漢堡王,吃4份原創雞肉三明治。連只會宅在家的保羅,都知道他不快樂。其實,到商店退貨之前,他企圖自殺。他總是微笑地說:「我很好,很忙。」但戴著面具的生活,終究會累。當他坐在瀰漫著炭火的客廳,心裡只有「沒有人了解我」的悲傷。然而,活下去的慾望喚醒了他,他認為生命不該是這樣。

社會底層人民為錢奔波自有辛酸,但事業與婚姻兩得意的愛美,也有不為人知的心事。她住在豪宅裡,但這間豪宅是她辛苦工作買來的。看似嫁入藝術豪門,卻有個不重視金錢、只想追求藝術的丈夫。雖然喬治甘願當家庭主夫,但一肩挑起經濟重擔的愛美有時也覺得累。她感慨:「誰來買東西給愛美?是愛美。愛美幫愛美買東西。」她甚至必須用槍自慰,因為喬治無法滿足她。而喬治,也很孤單,因為愛美總是忙著做他不曾參與的人生重大決定。在他眼中,愛美冷漠、愛錢,無法跟她在精神上契合,所以必須看著其他女人的比基尼照片,才能達到性高潮。

劇中每個人都努力地活著,但卻是不快樂地活著。丹尼跟愛美發生的路怒事件,與其說是脾氣暴躁導致的衝突,不如說是對世界憤怒的吶喊。這正是第1集的標題「鳥並非歌唱,而是痛苦尖叫」所欲傳遞的訊息。

人性的卑鄙與光輝

保羅是丹尼一心保護的弟弟。他放任保羅不務正業,像個保姆照料保羅的生活起居。然而,直到最後,才明白他為何寵溺這個長不大的弟弟。

就在遭警方追捕、保羅要幫丹尼翻越高牆時,丹尼說出深藏的秘密。父母的房子之所以燒掉,是因為他接錯電線,但卻故意說成是愛美縱火,讓保羅恨愛美並對他心生愧疚。小時候,丹尼曾期盼保羅用功念書,跳三級,這樣就能跟保羅一起去上學。丹尼說保羅喜歡有他在身邊,事實上是希望保羅陪在自己身邊,以免被同學霸凌。他更自私地奪走保羅本該擁有的美好人生。他丟掉保羅的大學申請,只為了讓保羅成為跟他一樣的魯蛇。

丹尼這個人物形象,寫實且飽滿。面對艾塞克,丹尼自私、貪婪、殘忍;面對小瓊,卻展現慈愛、勇敢的一面。他拼命工作,但有時也會走旁門左道。他愛保羅,但在12歲時曾想刺瞎保羅的眼睛,只因為挨罵後,瞥見保羅睡夢中的笑容。面對人群,他自信滿滿;但只要離開人們的視線,他又陷入沮喪中。

丹尼想被看見,愛美卻不想被人看見真正的樣子。她深愛喬治,但因為寂寞而出軌。她表面讚賞喬治的才華,其實早已厭倦丈夫的花瓶。她跟丹尼一來一往的挑釁,與其說是對丹尼的憤怒,不如說是讓她蒼白的生活重新擁有活力。

佛斯特商店企業執行長喬丹(Jordan),是個享受生活、熱愛藝術的女人。她體悟到凡事終會消失,但總有值得抓住的東西,這就是生活之所以美好的原因。一個睿智豁達的女人,卻可以毫不在乎地拋棄愛人娜歐蜜(Naomi)。然而,娜歐蜜又何嘗不是個自私的女人?她漠視喬丹的求助,在緊急的一刻關上密室,讓喬丹的身體活生生地被截斷。她之所以如此,或許是怨恨喬丹的無情,又或許僅是展現人類想活下去的最原始本能。

人性不是非善即惡,而是常在善與惡之間徘徊,即使面對至親、愛人,亦是如此。這正是此劇對人性的深刻反省。

原生家庭的憂鬱

對事業充滿衝勁的愛美,其實飽受憂鬱之苦。她的父母都是很壓抑的人。父親是中國人,不擅長溝通,會把一切悶在心裡,直到一次爆發出來;母親來自越南,認為談論自己的感受,就像在抱怨。受到父母的影響,愛美習慣壓抑所有感覺。高三時,她目睹父親帶外國女人回家,他們進屋後,門外出現一個像巫婆的女子。隨即,女子面對她,做出把食指放在唇上的動作。這個女子正是愛美幻想出來的人物,就是要提醒自己學會噤口。當愛美有秘密,她就會出現。

長大後,她嘗試把父親外遇的事告訴母親,但母親竟然嫌惡地阻止她說下去。愛美不滿地說:「這就是我們家的問題,從不公開討論任何事。」母親的行為,反映東方社會對自家內的瘡疤避而不談的現象。儘管母親認為丈夫是個好人,指責愛美只會看負面的地方,但這件事確實讓愛美的心靈蒙上一層陰翳。她覺得自己憂鬱、跟喬治的婚姻出現問題,全是父母的緣故。母親勸告她要放下,因為一直回頭看,只會崩潰。

母親的話當然有道理。世上沒有圓滿無缺的人、事、物,倘若糾結在那些不完美,無法學會遺忘,永遠不會感到滿足。然而,愛美的想法也沒有錯。問題出現時,必須面對並解決它,否則創傷永遠都在。有一段情節是年輕時的愛美把自己包在棉被裡,一個陌生的西方老男人走了進來。愛美跟他做愛時,當年那個像巫婆的女子再度出現。這個男人,正是她對父親的愛之渴望,只是這種渴望跟父親的情感連結被扭曲。她記得小時候,父母為了50元爭吵,父親抱怨養孩子很貴。儘管知道父親愛她,但這句話仍然深植在她心中。不值得被愛的想法,讓愛美永遠心甘情願扮演付出者。

身為長子的丹尼,也深受父母的影響。父母想要頂峰大道那塊地,他就拼命想辦法得到它,甚至不惜鋌而走險。母親要他在教會找個好韓國女孩,然後結婚成家,他就在教會認識薇諾妮卡(Veronica)、艾絲特(Esther)。他跟薇諾妮卡分手,是因為堅守「成家之前,得先創業」的理念。就這樣,他的婚姻被自己的理念耽誤。

父母把他們的創傷傳給子女,子女再把創傷傳給下一代,或許是人類感到窒息的原因。

因為理解,人類不再孤單

最終回,劇情出現大反轉,令人悲喜交集。一向針鋒相對的丹尼跟愛美,在互相追逐、雙雙墜崖後,竟然因為共患難的情誼而讓他們的關係有了轉變。他們在深山裡,道出彼此的心聲。丹尼感嘆快樂很難,愛美則在尋覓有人讓她有家的感覺。

就在他們吃下接骨木莓、中毒又嘔吐後,離奇的事發生了。丹尼和愛美的靈魂互換,由此開啟心靈的對話。丹尼覺得自己被這個世界困住了,愛美也覺得想抓住什麼的時候,它就溜走了。愛美不信上帝,認為上帝跟人類一樣,只是努力不讓自己在虛無中感到孤單。丹尼說出愛美的心聲,那就是她想要的只是不孤單而已。他們在互訴心聲中沉沉睡去,以為會這樣死去。

然而,清晨睜開雙眼的那一瞬間,活下來的狂喜表露無遺。他們相互攙扶走出山谷,談到從這裡看前面的房子很美時,兩人的手機終於出現訊號。墜崖前,丹尼被誤會是綁匪,愛美說要幫他找個好律師,但丹尼反過來安慰她:「我沒事,一切會好起來的。」兩人不再是劍拔弩張的仇人,更像是彼此扶持、相知相惜的好友。然而,就在看似畫下完美句點的時候,喬治衝了出來,朝丹尼開槍。

丹尼住進加護病房,愛美在床邊守著他,往日的衝突浮現在她的腦海。這時,她用諒解、關懷的眼光注視著丹尼。下一刻,她爬上床,躺在丹尼的胸膛上,抱住他。由於理解,終於跟丹尼冰釋前嫌,也跟過去的自己握手言和。當愛美和丹尼放下仇恨,迎接他們的將是燦爛的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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