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為:
史提格里茲(Joseph E. Stiglitz),2001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
現為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教授,著有《不公平的代價:破解階級對立的金權結構》,曾任世界銀行(World Bank)首席經濟學家、美國總統經濟顧問委員會主席。
前情提要:
3日美國聯邦準備理事會(Federal Reserve)宣布升息1碼(0.25%),利率站上16年來最高峰5-5.25%。聯準會連十次升息後,主席鮑爾(Jerome Powell)暗示升息循環結束,但今(2023)年仍不會降息,消息甫出衝擊美股收黑。
如同其他具獨立性的中央銀行,美國聯邦準備理事會(Federal Reserve)一直小心翼翼守護自身信譽。可能失去信譽的風險,被認為是聯準會去(2022)年升息的原因,然而其升息幅度又遠超出將2008年後超低利率正常化的範圍。
由於不了解快速升息的危險,以及持續十多年的近零利率又如何再加劇這些風險,聯準會反而破壞了自己的信譽,儘管這正是它試圖避免的結果。
更糟的是,升息反映聯準會誤判了通膨來源,通膨主要是由疫情及俄烏戰爭帶來的「供給衝擊」和「需求轉變」所驅動。推動消費者物價指數(CPI)升高的一個主因,在於住房短缺引起租金上漲,而更高的利率會使這種狀況再惡化。同時,聯準會的通貨緊縮戰略恐導致非裔美國人的青年失業率躍升至20%以上,為這高度不平等的國家留下長期傷痕。
升息後美銀行資產市值平均衰退10%
另一方面,矽谷銀行(Silicon Valley Bank,下簡稱SVB)倒閉的餘震看似有所消退,其實仍在世界各地迴盪。儘管多名聯準會官員竭力向民眾保證美國銀行體系十分健全,我們卻沒有什麼理由去相信他們,畢竟3月SVB破產前幾天,鮑爾也對國會說過同樣的話。
SVB倒閉後幾週,有報導指出2010年陶德─佛朗克(Dodd-Frank)銀行改革法相當驕傲的壓力測試機制,並未預見聯準會激進升息導致政府債券價值縮水。美國南加州大學馬歇爾商學院(USC Marshall School of Business)助理教授Erica Jiang與其他人合著的一份最新研究發現,聯準會升息後「所有銀行的資產市值平均衰退了10%」,而「最底層5%的銀行的資產甚至縮水了20%」。
美國總統拜登(Joe Biden)承諾向SVB破產事件相關人士究責,但我們對這類承諾也應該抱持健康的懷疑態度。畢竟前總統歐巴馬(Barack Obama)執政期間,也就是拜登擔任副總統時,他們也不曾追究任何銀行家在2008年金融危機的責任。
事實上包括聯準會在內的各監管機構,都沒有確保銀行體系的安全。銀行因信任而存在:存戶需要確信他們能隨時提取自己的錢。事情也一直都是這樣運作,出現變化的是如今只需一奈秒就能在網路上輕鬆提出數十億現金。
只要存在一絲一毫無法取回資金的風險,便足以使理性的人提出未投保的存款;如果存在延遲取款的風險,他們甚至連已投保的存款也會領出來。結果就是當一家銀行倒閉,倒楣鬼就是那些沒注意到事前徵召的人,還有許多不會使用數位銀行服務的年長客戶。
Fed忽視升息暴露金融部門脆弱性
目前,老練的存戶會利用仲介機構進行監管套利,確保自己所有存款都有保險,隨時準備好在聽聞風聲時立即提取超出保險金額的資金──然而這並不是銀行體系應有的運行方式。為了確保該產業的穩定性,決策者必須建立全面的存款保險制度,保費則由存戶根據其獲得的利益及其構成的系統性風險來支付。除非能做到這一點,否則銀行體系仍會是脆弱的。
身為官方監管SVB機構的領導人,鮑爾對導致它破產的監督疏失負有責任。有別於引發2008年金融危機的大規模抵押貸款詐欺(其廣泛程度在歷經多年大量訴訟和其他法律行動中才逐漸明朗),SVB的貸款操作似乎相當合理。
當然,即使是良好的貸款操作也會在重大經濟衰退中變質,當大量金錢被存在沒有保險的低息帳戶,我們也不免應該懷疑這些資金是否涉及一些可疑活動。不過SVB的問題其實更單純,任何負責任的銀行監管機構都應採取行動,特別是監管機構自己成為風險製造者的時候。
銀行一直在進行期限轉換,把短期存款變為長期投資。這個過程本身就存在風險,但如果是由納稅人直接或間接承擔下方風險(downside risk),銀行往往會忍不住誘惑,拿存戶的錢賭一把。這就是SVB做的事情:它將一些客戶的存款投資在看似安全的長期證券,然後賭長期利率不會上升。監管者不應允許這種狀況發生,就算發生了,監管者應該讓它成為壓力測試要防堵的核心部分。
然而聯準會放任上述情況爆發,而且由於忽視升息觸發金融部門的脆弱性,進而削弱自己壓力測試的效用。除了上述監督錯誤,SVB崩潰前也有監管疏失,聯準會在鮑爾領導下放鬆對SVB等銀行的監管,因為聯準會認為這些銀行僅具區域經濟意義,不具系統重要性。
球員兼裁判?SVB執行長竟是Fed地區董事會成員
評估一家銀行的健全性,大部分人並沒有能力、資源或管道去獲得所需資訊。這種評估是一種基本「公共財」,因此是屬於政府的責任。如果一家銀行能接受民眾的錢,民眾就該有信心銀行能償還這些錢。美國政府卻沒有做到這一點,特別是聯準會。
就目前情況來看,聯準會及其主席在各方面都失去了信譽。當前危機更暴露聯準會無法解決2008年金融危機的治理問題,其中一項證明就是SVB執行長貝克(Greg Becker)竟是聯準會地區董事會成員之一,而該董事會本應監督SVB。
SVB倒閉引發的金融動盪仍在醞釀中,是否會演變為更深層次的危機還有待觀察,然而投資者和存戶沒有理由相信聯準會保證這種事不會再發生。唯有對存款保險、治理、監督和監管結構進行有意義的改革,才能恢復各界對銀行的信心和聯準會的公信力。
註:本文之中文翻譯由Project Syndicate提供,再經《信傳媒》洪培英編輯校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