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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勒(Jan-Werner Muller),美國普林斯頓大學政治學教授,最新著作是《民主規則》(Democracy Rules)。
2023年夏天全球氣溫創下新高紀錄,還有致命洪水與野火肆虐──加拿大野火摧毀了相當於德國境內所有樹木的植被──讓人覺得這是最後的警告:如果不以激烈手段採取緊急行動,當前氣候災情將演變為無法避免的氣候災難。
有些人可能認為,要對氣候威脅做出足夠快速而且有力的回應,我們的唯一機會就是擁抱決定性的國家權力,甚至是徹底的專制主義。然而認為在氣候問題上,具有生態意識的專制獨裁者能勝過民主領導人,是一種危險的幻想。
民主無法有效阻止「全球暖化」四大原因
擔心民主國家無法迅速採取有效行動,並不是什麼新鮮事。一個允許所有人參與的政府──就算實務上不總是如此,理論上確實是這樣──會產生一個不完美且行動緩慢的制度。有影響力的參與者通常能否決大部分人支持的事情,另一方面,認為不理性群眾擁有太多權力──他們的聲音只是長期受到壓抑──這樣的觀點在前美國總統川普(Donald Trump)的時代崛起。舉例而言,選民傾向懲罰採取災難預防措施的政治人物,並獎勵在災難中表現得像英雄一樣的政治人物,儘管救災的成本明明遠高於災難防治。
除了眾所周知的成見(許多與希臘哲學家柏拉圖的著作一樣古老),有人可能主張,民主帶來的某些好處並不適用氣候變遷下的緊急情況。民主制度下每項決定都能重新接受審視,民主國家對此引以為豪,因為政策可以更新、改善,敗選者也有機會在下次選舉翻身為贏家,所以大家有理由繼續玩這場民主遊戲。然而,氣候相關決策會造成不可逆轉的重大後果,因此,即使事後再來檢討錯誤的選擇──例如投注的努力不足──也會導致嚴重損害。
其他對民主的當代批評更直截了當。民主的基礎是妥協,然而討價還價往往帶來前後矛盾的結果,這個問題在多黨制尤其明顯,因為有太多不同立場的政治玩家希望這盤棋按他們的方式進行,德國現在的「紅綠燈」執政聯盟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修正這種不一致性需要時間,正常情況下民主國家或許是能慢慢調整,但當地球一天比一天熱,一天比一天更接近世界末日,我們恐怕沒有這個美國時間。
另一項關鍵問題的根源在於,商業利益實際上在資本主義民主國家具有主導地位。由於氣候行動難免會侵害至少一部份資本家的利益,他們可能會阻止政府及時採取必要措施,或者乾脆讓它們永遠擱置。
中國是應對氣候危機的典範嗎?
今日,隨著氣候危機迅速升級,一些人愈來愈毫不掩飾地呼籲在決策過程採取專制手段。他們有些人支持技術官僚並把中國視作典範──諷刺的是,中國是全球最大溫室氣體排放國,不過他們顯然對此視而不見。其他人則期待一種「列寧主義暨戰時共產主義」(Leninism-cum-War Communism)的新形式,其中以瑞典作家馬爾姆(Andreas Malm)為代表。
他們的主張都有明顯的問題,但他們從未完全化解這些疑慮。如果我們為了提升氣候行動,把權力集中在一個不必對人民負責的國家手中,那我們要如何防止他濫用權力?沒有任何究責機制的情況下,專制政權為什麼要應對氣候變遷?大家真的相信,目前百般阻撓氣候政策的利益集團,在氣候專制制度下不會依然強大,甚至變得更強大嗎?
專制政權因貪汙腐敗惡名昭彰。因此,認為專制政權能不受「特殊利益」影響,並由理性中立官僚管理,這種想法令人難以置信。事實上,向專制決策靠攏不只無法強化氣候行動,反而可能讓事情變得更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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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候專制主義還可能以比較隱微的方式招致反效果。在任何擁有一絲自由的政治組織,反對聲音是不可避免的。如果當局認為有必要採取新的限制措施來平息批評或抗議,他們最終可能會侵蝕其他基本自由,包括那些能創造、交流潛在革新思想的權利。
想像一下:一群氣候科學家譴責氣候獨裁者的政策有缺失,並試圖動員民眾要求當局採取更有力的行動。而獨裁者為了恢復「秩序」,決定限制學術與集會結社自由。屆時專家不僅無法影響國家的氣候政策,甚至沒有機會研究、分享他們的想法和創新做法,以增強我們共同應對氣候變遷的能力。
民主不必然能拯救地球,但專制只會讓事情更糟
上述論述確實不代表民主制度一定特別適合推動氣候政策。有人反而可能得出一個結論:運作良好的政治治理工具根本不存在。但這麼主張也忽略了一項重點:今日民主國家無法有效落實氣候政策的障礙,並不是民主固有的特徵。相反地,這些障礙並不符合民主的理想,一個良好運作的民主國家應該排除它們。
舉例而言,化石燃料產業對政治進程的影響大到不成比例,這不僅破壞環境,本質上也是不民主的。退一步說,就算我們解決氣候危機的需求並不迫切,公民也有充分理由要求改變。結論非常明確:如果我們不認真看待氣候危機,我們就無法拯救民主;如果我們不重視民主理念,我們同樣無法拯救氣候。
註:本文之中文翻譯由Project Syndicate提供,再經《信傳媒》洪培英編輯校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