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八年二月,倫敦低溫,少雨。
這回,趁著出差英國的機會,打算買回兩件心儀已久的亨利‧摩爾中型作品。
轉阿爾伯馬爾街後,他在倫敦最富盛名的馬博羅畫廊前停下,卻發現大門深鎖。如果就這樣打道回府,他就不會是日後那位走過誠品賠錢十五年,在挫折與煎熬之間仍勇往向前的吳清友了。
吳清友心想,說不定店裡有人在,於是敲敲大門。等了兩、三分鐘,門內無動靜。思索數秒,他決定再試試,敲了第二次門。這回,大門不再沈默,開了個三十度縫隙。門後是一位老太太,她打量這位沒有預約的不速之客,開口問:「你是日本人嗎?」
吳清友搖頭,回答不是。
老太太又問:「那你是韓國人嗎?」
吳清友再搖頭,回答:「我來自台灣。」老太太一聽,閃過一絲不以為然,神情雖然細微,敏感的吳清友還是捕捉到了。
為了使老太太明白來意,他主動自我介紹。老太太知道此人不是過路客,且對亨利‧摩爾有一定了解,請他明日再來。隔天,吳清友依約前來,老太太盡心款待,開庫房讓吳清友參觀,還幫他跟最喜歡的雕塑作品合照。
生命很奇妙,有些連自己都不知道的想法,得在合適的情境因緣下,才會顯現。從畫廊走回飯店的路上,吳清友察覺自己的心情,竟夾雜著異樣的失落。
要讓世界看到「台灣」
回憶重疊著昨日老太太的問話,吳清友覺得自己應該為家鄉做點什麼,他產生了一個從未有過的想法:「如果我拿這三十五萬英鎊開一家畫廊,就算沒賣出任何作品,也能撐個四年。一個月一檔,共四十八檔,至少可以讓一百位創作者有展出的舞台……」
吳清友喜愛藝術,認識不少藝術家與學者,也收藏欣賞的藝術家作品。熟識的藝壇前輩與學者常定期到家裡聚會,談天論地,一聊就到深夜。他深知,台灣藝術家要走上國際有多不容易。
他不怪老太太的刻板印象,反而讓活了三十八年的自己有小小的感悟:「我們活了一輩子,真正了解自己多少?又有多少因緣曾經錯過,或者不曾有過,而失去了解自己的機會?」
當天晚上,他打電話跟太太說,決定不買作品了,想把錢轉換成開畫廊的資金,讓更多的華人藝術家能被看見。
書店與畫廊的人文場所
從倫敦回來,吳清友愈想愈覺得書店與畫廊是氣質相近的人文場所,於是,開始尋覓可租用的空間,並物色專業人才。這天,他去寶慶路的永漢畫廊找趙琍。
趙琍很早就認識吳清友了。她的第一份工作是漢光出版社多媒體部門,「誠建」那時委託漢光製作企業簡介。她是出名精準的文案寫手,但與吳清友合作,卻讓她經歷一篇文章寫了兩個月的「難產」。
「中秋節那天,我在家寫文案,為了捕捉吳先生要的感覺,寫到胃痛。想到要交稿,都覺得天要掉下來了!」當年的吳清友管理嚴格,誠建被訓練為魔鬼隊伍,趙琍訪談所有高階主管,還有人當著她的面喊「必勝」!
因為這次的合作案,趙琍知道吳清友喜好藝術,也是位收藏家。轉往永漢畫廊任職後,定期寄送畫展邀請卡,因而吳清友有時會去畫廊看畫。
言談之間,吳清友跟她提起想開一家人文藝術書店的構想:「我覺得自己跟台灣 社會都缺乏藝術、人文的精神,商人談生意就去酒店、飯店;一般人除了電影 院、公園,好像沒有太多可去的地方。」他問趙琍有無認識的合適人選?趙琍建議吳清友找廖美立聊聊。
廖美立是當年台灣藝術界指標雄獅美術書店的店長,也負責國外美術書籍的採 購。吳清友找廖美立深談幾次,誠懇邀請她加入。一九八八年七月,廖美立正式 任職,以她在雄獅美術工作超過十年的藝術涵養,協助吳清友實現腦海裡的人文 藝術書店。當時「誠品書店籌備處」的臨時辦公室,就設在「誠建」的一間會議室裡。
然而,就在籌備書店與畫廊期間,同年十一月,一場大病向吳清友襲來,不但讓他經歷生死邊緣,這個疾病還自此常伴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