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味是生命的靈魂」,電影《香水》當中的香水師傅包迪尼這麼告訴葛奴乙。如果你問什麼是黃條原的靈魂,我想,答案應該是手作線香的味道。走進老明玉香舖,撲鼻而來的香氣使人心神安定,一如駐立在街角的紅磚屋,沈穩地守護這座城市不朽的信仰。
老明玉香舖創立於1897年,第一代經營者黃燦挑著擔子北上,在廟宇雲集的艋舺地區賣香,最後到貴陽、西昌街口落腳,漢藥配方的手工製香工藝從此在艋舺化育流芳逾百年。真正守護街區的不是矗立的建築,也不是堅固的信仰,是世世代代拚搏的人,第三代經營者黃條原從15歲開始製香,至今已經一甲子,第四代經營者黃瓊儀也逐步接手香舖生意,讓傳統持續飄香。
艋舺的民間信仰蓬勃,三步一小廟,五步一大廟,龍山寺周邊的街廓曾經是香燭金紙業的集散地,極盛時期,就有超過百家,但隨著信仰式微、進口香佔據市場、環保政策與時俱進,盛況早已不復存在。政府欲推廣「減香」,卻因為溝通不良而使得輿論燒起熊熊烈火,然而除了「減香」、「滅香」之爭,有更多宮廟更推廣「燒好香」,健康、天然的香品既可使信仰存續,又能避免燃燒過程中產生對人體有害的化學物質。
黃家以「老明玉」為店名,顧名思義是期許「人的心地要如明玉般明亮,沒有污穢」,黃家世代都堅持這個原則,手工製作以天然漢藥為主的香品,燃燒之後沒有刺眼、嗆鼻的不適,而是感到氣定神閒。除了焚香之外,台灣人亦有服用「爐丹」的習俗,承襲前兩代留傳下來的漢方製香技藝,黃條原調整香的藥材配方,所以老明玉的香灰是可食的。
黃條原表示,香的主要原料為竹子、黏粉以及漢藥粉,而最重要的就是漢藥的配方,這也是各家獨門精華之所在;除了檀木、沉木或楠木等木粉之外,還會加入甘草、陳皮、川芎、青耆等中藥材磨粉。「曾經有客人跟我說,買了我們家的香回去燒,原本很鬱卒的心情,都突然變開朗了,燒好香就會有正能量!」談話中,謙虛的黃條原始終不言明自家的香是好香,但他的自信早已通透在眉宇之間。
黃條原有著老人家的古意,對他人的作法沒有任何評論,但若點燃市面上流通的線香就可以發現,總是多了一股化學香精的味道,真正傷身體的正是劣質香精燃燒過程產生的苯、多環芳香烴等易致癌物質。「品質高,價格也就會高」,黃瓊儀無奈地說,手工漢藥製香與進口劣質香在價格上的差距,使得台灣香業的挑戰日益嚴峻。
靠天吃飯的傳統工藝
「香很怕潮濕,所以下雨的時候就沒有辦法做,我們都要趁沒雨的時候加緊趕工,也是靠天吃飯的。」黃瓊儀這麼說。極盛時期,老闆和師傅每天早上3、4點就要進工廠,首先將竹枝浸水、黏粉、收乾,反覆多次,大概在下午3、4點的時候拿到外頭曝曬、風乾,最後再將香腳染色。工序複雜,尤其製作過程中不能吹風,所以總是大汗淋漓。
過程講起來容易,但每個步驟都有撇步,包括香粉的配方、浸水深淺多寡、黏粉的時候,雙手如何施力讓上百支竹枝在篩子中均勻沾粉,一切都仰賴老闆熟能生巧。為什麼學做香?黃條原害羞地別過頭,「就是沒讀書啊!」殊不知,老闆早已披覽了淵遠流長的文化,圈點了幽微難解的信仰,雖不是整齊排比的文字,但卻已蘊含社會生活的秩序。
燒好香是一種記憶
敬神祭祖是傳統漢人的生活習慣,「線香」是人神之間的媒介,待線香燃盡,代表心願已上達天聽,裊繞的香氣、餘留的香灰皆有消災解厄、福氣庇蔭之意。透骨的氤氳,除了是人神之間語詞,更是時代的記憶。老明玉香舖的客人也有年輕族群,是循著小時候阿嬤焚香的氣味而來,正如作家張讓曾言,「繚繞的氣味像一襲袍子,裹住時空,將歷史封在了裡面。」
老闆幽幽說道,「我們這個產業已經沒落了。」事實上,減香並非是一時半刻發生的事情,早在2005年,龍山寺就從7座香爐、每爐3炷香,每人共21炷香,改為「一爐一香」,每人7炷香;2015年5月改為3個香爐,只剩前殿的天公爐、觀音爐,而後殿僅存媽祖爐,直到今年6月,全寺只剩下觀音佛祖爐,每人僅拿1炷香。

黃瓊儀說,在龍山寺改成只拿1炷香之後,同一條街上又有一家香舖收起來了。過去,地方上由香燭金紙業所組成的金晉興會是艋舺龍山寺的四大祭祀團體之一,起碼有30家相互支持,現在已經不到10間,多半是年紀太大退休,又沒有人接手。
黃條原並沒有反對減香,也認同誠心就能表達對神明的敬畏之心,然而,製香是否註定沒落,在現實裡終將消失?黃條原內心恐怕也是無限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