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判斷一個文化如何處理負面回應,有一個辦法就是仔細聆聽人們所使用的字句類型。比較直接的文化,傾向使用語言學家稱之為「強化詞」(upgraders)的字眼,用來放在負面回應的前後,以提升語氣強度,例如絕對、完全、強烈,「這絕對不合適」或「這完全不專業」。
相反地,比較不直接的文化,則使用較多的「弱化詞」(downgraders),以減輕批判的強度,例如有一點、有幾分、一些、也許、略微等字眼。另外還有一種弱化詞是刻意的輕描淡寫,藉遣詞用字將講者體會的強烈情感淡化,譬如你真正的意思是「這件事連八字都沒一撇」,卻說成「我們還沒有完全成功」;或是把「任何人只要想到這個問題,肯定會有同樣的想法」,改成「這只是我的一點意見」。
不同的文化的強化詞、弱化詞使用可能發生跨文化的誤解
我與阿米漢.卡斯蒂洛(Amihan Castillo)共事多年,他是一位菲律賓籍律師和商學院教授,由於在馬尼拉的職涯發展非常成功,因此來到歐洲工作。很不幸地,在與我們的歐洲團隊合作過程中,他的意見往往不受重視,因為他針對提案和計畫做出批評時,都太過小心翼翼地弱化批評的強度。舉例來說,我們正在為新的經理人課程準備簡介手冊,對於封面設計,卡斯蒂洛的評論可能是這樣:「嗯,我想這封面設計也許可以考慮再大膽一點,也許吧?你覺得呢?」若是一位歐洲人或美國人有同樣感覺,他們多半會這樣表達:「這個封面不行,我建議大家試試看那個。」我是在與卡斯蒂洛共事多年後,才學會正確理解他的訊息。
當然全世界每個文化都會使用弱化詞,不過有些文化用得比其他文化更頻繁。英國人是這門藝術的高手,所以他們的訊息傳達常常讓其他人如墜五里霧中。
以1982年英國航空駕駛員艾瑞克.穆迪(Eric Moody)的機上廣播為例,在穿過印尼上空的火山灰雲層時,他說:「再次道聲晚安,各位女士先生們,我是機長艾瑞克.穆迪。我們現在有一點小麻煩,目前四個引擎全都失去作用,正全力恢復運作中,相信你們不會為此太苦惱。另外,可否請座艙長進來駕駛艙一下?」
所幸飛機滑行距離足以穿過灰雲層,引擎也恢復正常,飛機得以平安降落在雅加達的哈利姆.珀達納庫蘇馬(Halim Perdanakusuma)機場,無人傷亡。從那之後,穆迪的廣播錄音大受推崇,被視為輕描淡寫的經典範例。
圖2-1為「英荷語意對照表」,在網路上流傳著各種以此為主題的對照表,幽默地描述英國人如何使用弱化詞,導致其他文化的聽者陷入怎樣的迷惑混亂(這裡是以荷蘭人為聽者舉例)。

馬庫斯.克勒普弗(Marcus Klopfer)是畢馬威管理顧問公司的德國籍財務總監。對他來說,這種跨文化誤解可不是什麼好笑的事。這位年屆四十、話風溫和的經理人,描述他曾因為錯誤解讀英國老闆的訊息,差點丟掉飯碗的經過。
在德國,為了確保訊息傳達清楚確實,在抱怨或批評時,通常會使用強烈的字眼。當然,我們以為其他人也是這樣。但是,我的英國老闆在一對一會談時,「建議我想一想」以不同方式去做某件事,所以我聽取了他的建議—想一想,然後決定不做這件事。我完全沒意會到他的話應該解讀為:「馬上改變你的態度,否則要你好看!」
後來我的老闆把我叫進辦公室罵到狗血淋頭,就為了我的不服從。你知道這讓我多麼驚訝嗎?當下我學會了,後來在聽取英國團隊夥伴說話的時候,必須忽略掉所有包裝訊息的弱化字眼,只去分析訊息本身,就好像我聽到本來就是未曾加工過的話一樣。當然,我還學會了另一件事,就是開始思考我的英國員工會如何解讀我的訊息。
以往我總是盡可能「純粹地」說話,反正就是一個弱化詞也不加,現在我明白,當我用我的德國方式給予回應時,實際上就是在沒經過思考的狀態下,使用一些讓訊息聽起來變強的字眼。打從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開始,周遭所見就全都是這種「純粹」的負面回應。
現在,克勒普弗在給英國同僚負面回應時,都會努力貫徹弱化訊息的做法:我試著在開始表達意見時,先來一點積極正向的評論和一些感激的話。然後我會加入「一些小小的建議」,讓回應變得緩和些。在給予回應的時候,除了使用「不重要」或「也許」這類的字眼,還會說「這是我的意見,不知道有沒有用」,以及「你可以採納或不予理會」來做點包裝。
就德國人的觀點來看,這樣費盡心思裝模作樣相當滑稽可笑,如果可以直說Das war absolut unverschämt(真是不要臉透了),會讓我們自在很多。但是這確實幫我得到想要的結果!

評估量表(圖2-2)正好提供一個鳥瞰視野,讓我們看到不同的文化提出負面回應時,在程度上有怎樣的差異。你可以看到大部分歐洲國家是落在表中「直接給負評」那一側,像俄羅斯、荷蘭、德國,都有特別直率批評的傾向。
不同文化的負面回應有程度差異
美國文化位在這個量表的中央,旁邊是英國。和美國相比,英國的負面回應較不直接。拉丁美洲與南美洲在中間偏右,而阿根廷則是中南美洲最直接的。大部分亞洲國家是落在量表更右邊的地方,其中以印度人批評最直接,泰國、印尼和日本是最迂迴的國家。
看這個量表的時候,別忘了文化相對性。舉例來說,中國人在整個世界的量表偏右方, 但是和日本人比起來卻直接許多,日本人會被中國人直接的回應激怒。
大陸地區的歐洲文化位置在左邊或中間,他們常覺得美國人非常不直接, 但同樣地,美國人的批評方式,卻讓拉丁美洲人感到太直接,坦率得近乎殘忍。
還有一點也要留意,有些國家在評估量表的位置,與在溝通量表上不同。當發現有些國家在評估量表的位置,與我們的刻板印象有差距時,你可能會感到很驚訝。原因在於,對於一個民族說話的直接程度,我們的刻板印象一般是來自那個文化在溝通量表的位置,而不是評估量表。因此,法國、西班牙和俄羅斯人一般來說,常常因為高情境、含蓄的溝通風格,給人「溝通不直接」的刻板印象,但事實上,他們在給予負面回應時,卻是比較直接的。被世界上大多數人認為直接的美國,在給予負面回應時,反而不像許多歐洲文化那麼直接。
要與不同文化的人有效合作,有不同的方法
在評估量表上,有一個高情境卻落在「直接」這一側的國家,是以色列。那裡的人說話夾帶大量的弦外之音,卻會做出全世界最直接的負面回應。有一回我替世界醫學協會帶領一個班級,班上有許多以色列人,還有一群人來自新加坡。其中有位新加坡醫師,是個五十來歲、個頭嬌小的女生,一看到以色列在評估量表上的位置落在遠遠的左側時,她大聲抗議:「我不懂為什麼以色列會落在那麼直接的位置!在這裡,我們整週都一直跟以色列朋友在一起,他們是那麼好、那麼親切的人。」就她的新加坡觀點來看,好人是與言談得體有關聯,而直接則是與不親切相連結。
一位以色列醫生這麼回應她的話:「我看不出這兩者之間有什麼關係。誠實與率直都是很好的美德,這個位置很正確,我非常以此為傲。」有幾個文化經過評核,被歸類為同時是高情境溝通與直接給予負評,而以色列就是其中一個。

對應著評估量表來制定溝通量表,我們可以得出四個象限,如圖2-3所示:低情境和直接給負評;低情境和迂迴給負評;高情境和直接給負評;高情境和迂迴給負評。在每一個象限中,都能找到一些獨特的文化,你會發現,要與來自這些文化的人有效合作,所使用的方法各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