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國際關係學者、哈佛大學甘迺迪政府學院前院長、被譽為「軟實力之父」的約瑟夫·奈伊（Joseph Nye）於美國時間本週二辭世，享壽88歲。他以「軟實力」（soft power）一詞聞名國際政學界，認為國家權力的實踐不應只依賴軍事與經濟威懾，還應透過價值、文化與制度吸引力來影響他國。
奈伊的學術與政策生涯橫跨逾60年，不僅是哈佛大學現代甘迺迪學院的奠基者之一，更曾三度擔任美國政府要職，在卡特與柯林頓總統任內負責國防與情報政策，致力推動核不擴散與美日同盟深化。他與長年合作夥伴阿米塔吉（Richard Armitage）所撰的「阿米塔吉—奈伊報告」為美日同盟架構提供指引，影響深遠。
提出「軟實力」理念，重塑國際關係視野
奈伊最具代表性的學術貢獻是他於1990年出版的《Bound to Lead》中，首次系統性提出「軟實力」的概念。他指出，國家除了可以透過武力（硬實力）與經濟制裁達成目的，更能以文化、價值與制度的吸引力來影響他國行為。
他曾舉例，美國推動「睦鄰政策」後，在拉美地區建立正面形象，效果遠勝軍事干預。而蘇聯雖擁有龐大硬實力，卻因制度壓迫與文化封閉失去對東歐的控制。
就在他去世前一個月，奈伊仍在華府對外交政策專家講述史達林當年嘲笑教宗「有幾個師」的話語，反問：「教宗仍在，蘇聯卻不在了。」他強調，非所有戰爭皆靠坦克與導彈贏得。
只是此一理念如今遭到美國總統川普嘲弄。川普自今年1月重返白宮以來，大幅削弱了美國的軟實力，包括取消對外援助、打壓國際學生，並試圖增加軍事開支。
直言川普不了解真正的權力
奈伊今年2月接受《法新社》訪問，談及他如何看待川普的第2任期時寫道：「川普其實不是很瞭解權力，他只把這看作是脅迫與交易。」
奈伊說，美國在二戰之後主導的西方勢力，常被叫做是一種帝國主義，但這是「邀請式」的帝國，是吸引人願意主動投入的同盟。這種吸引力可以讓一個國家發揮的影響力與主導力事半功倍。因此，「精明的現實主義者會在國家利益的定義中納入一些普世認同的價值觀，『美國優先（America First）』在美國選舉中是個響亮的口號，但在國際上卻吸引不了多少人支持。」
奈伊說：「川普把短期成果誤認為長期效應，強硬的脅迫權力（例如關稅威脅）或許在短期內奏效；但從長遠來看，卻會促使他國減少對美國的依賴。」「我們過去80年的成功，也有賴於自身的吸引力。」他強調，「川普卸任後，我們或許能恢復一些聲望，但他已經破壞了人們對美國的信任。」
對抗川普式無序外交 強調信任才有吸引力
奈伊直言，軟實力建立在「可預測性與信任」之上，這與美國總統川普強調的「交易中保持不可預測性」背道而馳。他曾批評川普未理解軟實力之真諦，削弱了美國在全球的吸引力與領導正當性。
在2020年的訪談中，奈伊預測中國無法建立與美國相抗衡的全球陣營，因為價值觀的鴻溝無法跨越。他認為，「今天世界的分界不是亞洲與西方，而是威權與民主」，並指出日本與印度皆不願屈從於中國主導的秩序。
美日同盟重要推手，從冷戰遺產走向未來引擎
奈伊與阿米塔吉自2000年起共同發表六份「美日同盟未來報告」，早期鼓勵日本扮演更積極國際角色，至2024年版本已演變為對美國孤立主義傾向的警訊，呼籲日本主動承擔全球責任。他認為，唯有美日緊密合作，才能遏止中國在亞太地區擴張勢力。
美國印太戰略架構的關鍵設計者之一、前助理國務卿拉塞爾（Daniel Russel）表示：「奈伊不是寫理論給學界自嗨，而是給我們實戰可用的外交工具。他的觀點幫助我們理解中國的崛起，與我們與盟友間的價值聯結。」
美國戰略暨國際研究中心（CSIS）主席漢姆（John Hamre）指出：「他與阿米塔吉長年致力於強化美日同盟，他們的思想遺產將延續未來世代。」
橫跨學界與政界，新自由主義思想旗手
奈伊1937年生於紐澤西州南奧蘭治，自普林斯頓大學以最優等成績畢業後，獲羅德獎學金赴英國牛津大學攻讀哲學、政治與經濟（PPE），1964年於哈佛取得博士後返校任教，並擔任甘迺迪學院創校教員及院長。
他與學者基歐漢（Robert Keohane）共同提出「複雜相互依賴」理論，主張在全球化與經濟依賴加劇的情境下，國際關係不能只以軍事力量解釋，國家間的交織與合作亦不可忽視。
奈伊的著作逾14本、發表論文逾200篇，涵蓋軍控、國際制度、非洲發展與美中關係等議題，代表作包括《權力大未來》（The Future of Power）、《強權者的道德》（Do Morals Matter?）以及2024年底出版的自傳《活在美國世紀》（A Life in the American Century）。
影響延續下一代外交領袖
奈伊不僅致力研究，更熱衷培養外交與政策人才。他曾邀請多位外交實務官至哈佛授課，讓學生接觸國際外交真實運作。甘迺迪學院現任院長魏因斯坦表示：「即使在學院歷史長河中，奈伊依舊是轉型的關鍵人物。他不僅形塑了哈佛的學術面貌，也改寫了國際關係學科的框架。」
美國前國務卿布林肯（Antony Blinken）讚譽：「很少有人能像奈伊一樣，對我們理解世界與美國角色貢獻如此深遠。」
約瑟夫·奈伊走了，但他用「吸引而非威脅」塑造世界的理想，依舊回響在國際關係每一場角力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