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像你正走在一座黑暗的森林中。樹影斑駁、風聲陣陣,偶爾傳來一兩聲不明的響動。你感覺到緊張,覺得也許有什麼東西潛伏在黑暗之中。但你還是得走下去,因為那是唯一的路。這正是我們今日在面對「認知作戰」議題時的社會寫照。
所謂「認知作戰」,簡單說,是外部勢力透過資訊操弄,試圖影響特定族群的想法與情緒,進而動搖其社會信任與政治體系。在地緣政治緊張、社群媒體充斥、資訊流通快速的年代,認知作戰確實存在,也值得社會關注。然而問題在於——我們是不是已經開始「過度強調」它了?
如同走在黑暗森林裡,你本來可以小心前行,留心環境,保持警覺。但如果你把每一片陰影都當作猛獸,每一絲風吹草動都視為敵意,你還能走得下去嗎?這樣的心態會讓人陷入恐慌、失去判斷,最後只能困在原地,無法前進。
恐懼的放大器:當「陰影」成了「敵人」
在台灣,某些政治人物與意見領袖不斷將「認知作戰」掛在嘴邊,將各種社會現象、輿論風向、甚至民間批評都歸因於敵對勢力的滲透。例如,學生運動是「認知滲透」、地方抗議是「被操弄」、政策質疑是「境外操作」——如此不加區分地指控,不僅混淆了真實威脅與正常民主運作的界線,也讓公民陷入一種長期的不安與懷疑。
這種不安並非來自真正的敵人,而是來自「看不見但無所不在」的恐懼。這是一種政治操作上的方便工具:當政府無法或不願正面回應民意時,就轉而指控這些聲音是外部操控的產物。這種論述方式不僅模糊了真正的問題根源,更進一步削弱了民主社會最基本的政治問責與政策辯論機制。
正如森林中的行人,如果把所有樹影都當成掠食者,那麼真正需要躲避的風險反而會被忽略,而社會也會失去面對現實問題的能力。
心理與制度的雙重耗損
當「認知作戰」被無限放大,社會將付出兩種代價:一是心理上的集體焦慮,二是制度上的民主倒退。
首先是心理面。在這樣的氛圍下,人民對資訊產生普遍的不信任,不知道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久而久之,他們不再願意參與公共事務、不再相信言論自由的重要性。這不是「防衛」,而是「封閉」。如果我們長期處於「全世界都要害我」的心態中,就像住在森林深處永遠不敢踏出一步的人,社會將停止成長。
其次是制度面。當政府與權力機關不斷以「認知作戰」作為理由來強化資訊控管、壓制異議、監控社會,那麼原本用來保護民主與國安的工具,反而變成侵蝕民主的武器。言論自由、媒體監督、公民社會的批判功能將因而受損,而真正的外部滲透行動,也更容易躲藏在被懷疑與自我審查掩蓋的縫隙中。
誰是「販賣恐懼」的獲利者?
某些學者或政客之所以樂於高舉「認知作戰」旗幟,不只是出於愛國或憂患,更多時候是一種「恐懼行銷」:他們透過塑造敵人、營造危機,獲取權力、資源、媒體能見度。像某些政治人物,長期在媒體與政策圈中高談闊論「認知作戰威脅」,卻常無法提供明確標準或具體證據,反而把問題簡化為「只要你不支持我,就是中共同路人、中共引路人。」這樣的做法既不健康,其實也危險。
正如過去冷戰時期的「紅色恐慌」或麥卡錫主義一樣,當國家機器與輿論領袖用恐懼來取代理性,真正被犧牲的,是公民的自由與社會的信任。
既然「認知作戰」確實存在,那麼正確的應對方式,不是無限擴張其威脅,而是打造一個能夠自我消化與反思的民主體質。
強健的社會體質,別讓恐懼困住自己
具體來說,首先,資訊透明很重要,尤其政府應該建立資訊公開機制,用事實與數據說服人民,而非用陰謀與敵人嚇阻異議。其次,媒體素養教育也是重點,這包括強化民眾對資訊來源、訊息真偽的辨識能力,而不是讓民眾變成處處驚懼的「認知戰受害者」。
再來,維持多元言論空間,讓社會能夠容納不同聲音,即便是不受歡迎的批評,也不輕易貼上「敵人」標籤,維持言論市場的健康運作,也是重要的方法。最後,就是強化社會韌性,這裡所說的韌性不是神經質,而是有能力面對衝擊並快速恢復的社會結構,包括法治、教育、公民參與等制度基礎。
如同森林中前行的人,你不能因為看到黑影、擔心風聲就不再前進。真正的安全感來自你有一張清楚指引方向的地圖、一雙能分辨影子與實體的眼睛、以及一顆堅定不畏前路的心。
認知作戰不是幻覺,但過度強調它,就會讓社會困於恐懼之中。台灣應該是一個有能力辨識真偽、擁抱多元、勇敢前行的民主社會,而不是一座人人驚懼、處處設防的暗黑森林。
比起用放大鏡找敵人,我們更需要用鏡子檢視自己,用陽光驅散迷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