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近年接連爆出醫界性侵與性騷擾案件,從診間權勢壓迫到教學體系中的長期性騷擾,問題如雪球般越滾越大。
而近期最引起社會震盪的,是前台大婦產科醫師鄭文芳涉嫌下藥性侵三名女性、在潛逃海外後被押返的案件。此案再次凸顯「狼醫」監督機制的嚴重缺陷,也讓許多受害者、基層醫護與民眾再度提出同一個質問:
「當危害發生時,制度在哪裡?當加害者還能執業,病人該如何自保?」
11月25日是國際終止婦女受暴日,現代婦女基金會、台灣醫療改革基金會(醫改會)與台北市醫師職業工會共同召開記者會,指出台灣醫界在「申訴不敢提、資訊不透明、懲戒太落後、預警全缺位」四大面向均出現制度性漏洞,並提出四大改革訴求,呼籲政府與醫界正視問題、立即行動。
申訴不敢提:權勢壓迫與文化因素讓受害者被迫沉默
根據衛福部資料顯示,109至113年間,醫病關係中適用《性騷擾防治法》經調查「成立」的案件共67件。然而,這並不代表問題不嚴重。現代婦女基金會同期受理的醫病性騷擾諮詢達63人次,另協助11位遭狼醫性侵害的被害人。
而在醫療職場中,申訴更是冰山一角。台北市醫師職業工會的調查發現,5-7成女性醫師曾遭性騷擾,但申訴率僅4-6%,約6成案件來自「上級醫師」的權勢騷擾。
分析受害者不敢講的原因有3項,包括:
1. 申訴機制不透明,難以相信會保護受害者
2. 加害者常是醫院高層、資深醫師、學會要角
3. 醫界文化保守、強調階級與服從,普遍存在息事寧人壓力
北市醫師職業工會性平委員會主任委員于政民指出,「如果制度無法讓人看見加害者受到實際懲處,那就不是保護制度,而是保護傘。」他強調醫院性平會應定期公布案件數據與處置統計,以提高透明度、增加信任度。
此外,于政民也呼籲主管機關:
1. 縣市衛生局應定期彙整、回報醫師懲戒結果
2. 將性平處理情形納入醫院評鑑
3. 全面檢視醫療人力、勞動條件,避免階層與文化造成權勢性騷擾的溫床


資訊揭露不全:查詢平台只顯示「極少部分」案例,黑數巨大
在輿論壓力下,衛福部雖新增「醫事人員性別事件資訊專區」,但目前只揭露112年性平三法修法後、經司法判決或懲戒確定的案件,共西醫9人、中醫1人、其他2人。
醫改會執行長林雅惠直言,「這只是冰山尖端的尖端。」她指出三大問題:
1. 112年以前的案件完全沒有公開
無論是已確定判決、已懲處,還是性平調查認定屬實,都被排除。
2. 部分112年後確定的案件依然未揭露
顯示行政流程混亂、標準不一致。
3. 司法判決作為唯一揭露門檻太高
在權勢不對等與創傷影響下,許多受害者未必願意提告,但性平調查已認定屬實。
林雅惠主張,只要調查認定,醫界就應啟動自律與懲戒,而非等法院判決。她強調,台灣缺乏跨院所、跨縣市的資訊整合,加害者只需「轉院、轉任或改名」,就能躲過監督,而民眾與醫護仍在不知情中承擔風險。
醫改會呼籲政府比照國外醫療查詢網站,應完整揭露:
1. 醫師身分資訊(可辨識)
2. 專業資格、執照狀態
3. 過去的紀律紀錄
4. 性平調查結果
5. 懲戒與停權紀錄
讓民眾在看診前能做出更安全的選擇。
懲戒太慢、處分過輕:3年後才懲戒,還能回診間傷害人
目前多數懲戒程序,必須等「司法判決確定」才會啟動,因此會出現:
1. 從事件發生到懲戒結果常跨越三年以上
2. 被害者等待期間仍需要面對加害者可能繼續執業
3. 一些累犯醫師僅被停業三個月
4. 曾性侵病人的醫師,判刑確定後只被廢止執業執照,但醫師證書仍保留,一年後還能再執業。
這些案例也引發社會強烈不滿,現代婦女基金會董事王如玄強調,「懲戒不能等判決確定才開始。」她提出以下改革:
1. 懲戒需「及時且持續」啟動
性平調查屬實後,應立即啟動懲戒,且要有明確時限,避免拖延多年。
2. 加入外部性平專家參與,避免「醫界互相袒護」
3. 制定明確懲戒指引
依侵害程度制定一致標準,例如:
.警告
.罰鍰
.停業
.廢止執業執照
.廢止醫師證書(最高處分)
她指出,目前《醫師法》第28條僅規範原則,缺乏具體標準,使縣市裁量落差極大,有些地方對累犯僅做最輕微處分,「根本無法對加害者造成嚇阻力」。
預警機制全缺位:台灣沒有能阻止狼醫「下一次犯案」的制度
目前台灣沒有一個「可以即時阻止加害者跨院行醫」的制度。一位醫師即使被調查中,也能調到另一家醫院、轉任不同縣市、改名掛號,甚至以「兼職」方式在多院所工作,受害者與新同事完全不知道。
三團體共同呼籲:
1. 建立跨院所、跨縣市的「狼醫預警資料庫」
2. 建立停權期間不得轉任制度
3. 要求醫院在聘任過程查核醫師是否曾有紀律或性平調查紀錄
4. 主管機關要能即時阻斷加害者流動,不讓加害者在制度漏洞中遊走
制度若不改,受害者仍會繼續沉默
醫界性暴力不是偶發事件,而是制度設計的後果。當申訴機制不可信、資訊揭露不完整、懲戒慢半拍、預警網破洞,受害者最終被迫選擇沉默,而加害者繼續留在診間。
三大團體共同強調,唯有透過更透明、更即時、更一致的制度,才能真正保護病人與醫護人員,同時讓醫療專業重獲社會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