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電信基金會自2009年啟動「蹲點‧台灣」計畫,邀請全台大專院生在暑假期間進入到全台社區,強調「一手服務、一手記錄」,同時兼顧服務及利用影像與文字記錄下服務的過程。
上(11)月29日下午,「蹲點‧台灣」成果發表會正式揭曉今年度的各獎項得主,中華電信基金會董事長林榮賜致詞時提到,16年走來,「蹲點‧台灣」已經串連61所大學、284個系所、累積740位大學生參與,並表示每年檢視同學的成果,一次次看見學生以行動和熱情為社區帶入新的可能,也從地方收到最真切的回應,這份從基地回流的能量,正是基金會16年來不斷推動「蹲點.台灣」的最重要理由。

值得一提的是,今年「蹲點‧台灣」首次被國立政治大學列入通識課程學分,從社會參與擴展為正規教育的一環,象徵「在地實作」正式走入高等教育體系,跨出了具有里程碑意義的一步。
從焦慮不安,到主動走進社區
多位長期陪伴計畫的老師回顧今年的歷程,紛紛異口同聲表示,「學生變得不一樣了」,甚至評審團之一的政治大學廣電系教授王亞維直接坦言,今年可以說是「蹲點‧台灣」的一個新的里程碑。
為了協助同學跨越對陌生社區的心理障礙,基金會在既有的兩天一夜培訓之外,這幾年特別加入「一對一線上陪伴」,由吳盈慧老師與 30 組學生逐一討論,協助他們梳理問題、分析社區關係,並反覆提醒,「準備要充分,但也要保留彈性。」
吳盈慧觀察到,許多同學雖然在出發前做足功課,查遍資料、與社區窗口通話,仍難以想像真正「住進去」後會面臨的情境。有人擔心課程不合用,有人害怕受訪者不願意說話,也有人被零碎資訊弄得越看越焦慮,她笑說,少數組別會在出發前自行「探路」,像觀光客般先到社區走一圈、感受氛圍。而在她眼中,這正代表孩子們已悄悄跨出第一步,不再只是「參加活動」,而是開始準備真正與地方建立連結、共同生活。
關鍵評論網創辦人楊士範認為,同學們每一屆、每一年都是全新的開始,不會有「連續性」的累積。雖然他們多少會聽過學長姐的經驗分享,但畢竟沒有親身走過,很難真的理解其中的挑戰,所以往往是每一個實際走完蹲點歷程的人,最後都能長出一些原本沒有預期的能力與收穫,但在真正踏進基地之前,很難做到比前人多準備多少。
楊士範坦言,覺得這幾年改善非常多,尤其影像成果真的越來越強,跟十幾年前相比,整體水準有明顯提升。一方面當然是器材變得更好取得,連手機的拍攝品質都進步很多,另一方面,現在大家的剪接能力也幾乎成為基本技能,所以技術門檻比過去小很多。

把焦點交還社區,樂見同學們願意去碰觸結構性問題
王亞維坦言,早年曾經對學生說:「不要把自己當成小王子、小公主,到偏鄉去被照顧。」過去有些作品,鏡頭裡充滿的是自己的感受、自己的辛苦、遇到多可愛的小朋友、吃了什麼、玩了什麼,很容易成為流水帳之外,也讓真正屬於社區的故事成了背景,但今年,評審們卻一致認為:「成熟了。」
在許多作品裡,可以清楚看到學生刻意把自己的存在縮小,讓鏡頭與文字去放大社區居民,像是今年有一組同學在部落訪問了掙扎於「教育是讓孩子離開,還是留下?」的校長或是站在西瓜田裡,談著土地、談著原住民與漢人關係的農夫。
吳盈慧認為,這些作品已經不只是「記錄旅程」,而是開始對社會提出深刻的發問,像是「誰能決定一個部落的未來?」、「當開發與文化保存衝突時,誰的聲音會被聽見?」、「當土地成為經濟作物,代價又是什麼?」
對評審們來說,看到同學們願意去碰觸結構性的問題,讓這個計畫往前跨了一小步,孩子們不再只是看到社區表面的問題,能夠更深度的看待問題。
數位原住民走入真實世界,被迫離開同溫層
在許多老師眼中,如今的大學生是「數位原住民」,拿起手機拍攝、剪輯短影音、經營社群,都再自然不過。今年也出現多組隊伍善用Reels、短影音,讓小小的社區故事在網路上獲得上萬次觀看,甚至讓基金會加碼增加「網路行銷獎」名額,以肯定這股新力量。
然而,當這群習慣在線上溝通的年輕人,被放進陌生的村落或部落,「面對面」反而成了新的挑戰。
王亞維分享,在自己的課堂上,要讓大一學生分組討論,「最難的是叫他們先把手機放下來,抬頭看著彼此說話。」更何況,是請他們走進一個完全不認識的社區,和不熟悉數位工具的長輩聊天、和在地組織一起工作。
楊士範則對同學們給予高度肯定。他表示,外界普遍擔心「數位原住民」在文字敘述與表達能力上可能相對薄弱,但今年看到的成果卻與過往並無明顯落差,甚至展現出相當成熟的呈現方式。這也意味著,作品之間的差異,更多取決於同學在設計服務內容時,是否曾思考「自己還能多做些什麼」。
畢竟坦白說,兩位學生在十五天內能完成的工作其實有限,雖然人力不多,但並不代表無法產生實質影響。關鍵在於如何讓有限的投入,留下更多可延續、可累積的成果,使服務效益得以最大化。
他認為學生們都很優秀、也非常認真,但認為真正能形成長期影響力的,是社區與學生之間的雙向交流,以及社區這十幾年來穩定累積下來的力量。
也因此,評審們普遍認為,「蹲點‧台灣」最大的價值之一,就是提供了一個被迫離開同溫層、離開舒適圈的機會,透過15天的共處,同學們不只看到風景,更開始看見人口結構、產業變化、政策影響,以及那些寫在居民臉上的歷史痕跡。
在技術門檻降低的時代,真正重要的是「怎麼看」
紀錄片導演楊力州多年參與評審,他觀察到一個明顯的變化,攝影與剪輯技術的門檻,已經因為手機與友善軟體降到前所未有的低點,「現在想把畫面拍得太糟,反而還有點難」,這對學生創作者來說,是一種優勢。
在他眼中,技術一旦不再是主要障礙,真正決定作品高度的,反而是「你選擇看見什麼、怎麼說這個故事」。
他也特別肯定來自非傳播相關科系的學生,不管是學農的、讀醫療的、學設計的……這些學生帶著本來的專業本能進入社區,往往會看到不同於傳播科系的問題與角度,成為作品中珍貴的養分。
展望未來,他也預期AI將成為下一波創作工具,如何在真實與虛構之間拿捏倫理、善用新技術服務社區,而不是取代真實接觸,會是青年與教育體系需要一起面對的新課題。
針對很多同學在訪談中提到,一進到社區,發現眼前的世界比想像中豐富太多──同一個地方,可能同時有老人照顧、兒少陪伴、文化傳承、產業轉型、環境保育等議題,每一條線都很想拍,於是手機和相機一路狂錄,最後回到學校才發現:「怎麼有超過500GB素材,完全不知道從何剪起?」
楊力州認為,這其實是「好事」,代表學生真心被地方吸引;但也凸顯另一個需要被補上的環節,在複雜中學會萃取核心。他的建議是,在拍攝過程中就要開始「捨得放棄」,而不是等拍完才來煩惱,也希望同學們能夠反思:「什麼是最打動我的?」是文化?是土地?是某一個人?
一旦找到這個核心,就要勇敢地把鏡頭集中在這個主軸上,讓其他素材成為襯托,而不是每一條線都分心帶到。
他甚至提出,未來或許可以思考在學生蹲點的中段,安排「線上陪跑教練」,不用真的飛到現場,只要在線上跟每一組聊一小時,協助他們在海量素材與瑣碎服務工作之間,重新看見自己的主題與故事線。
「有時候只是需要一個人在旁邊提醒,你們其實已經找到很好的題目了,給同學們信心,是時候把它擴大。」他說。
從服務到「建構式新聞學」,為未來提出解方
除了肯定今年作品的成熟度,評審們也提出對未來的期待。他們觀察到,許多大學生進到社區時,常見的盲點包括只敢接觸相對熟悉、友善的對象(如長輩、孩子或協會幹部),較少嘗試理解其他利害關係人,王亞維認為,這主要是因為對社區背後的歷史脈絡與結構變遷了解有限,難以把眼前的問題放進更長的時間軸。
因此王亞維建議,未來可以在前期培訓中加入更多社會學、村落社會學與「台灣戰後變遷」相關內容,幫助學生理解:眼前的高齡化、產業沒落、人口外移,背後牽連著政策、全球化、產業轉型等多重因素,希望「蹲點‧台灣」未來可以朝「建構式新聞學」靠近,不只報導問題,也練習與社區一起思考未來可能的解方,這也是中華電信基金會未來要和同學們一起努力和精進的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