糾結20年拍下《日常對話》黃惠偵:原來愛一直在那裡

焦點人物

「很多人在提到我的作品時,都會說裡頭有好多、好多『愛』,可是如果你讓我自己來講,我不會這樣說。我其實是在試圖理解我生命裡頭很重要的人而已,你對我來說是重要的、我對你也是重要的,可是那不代表我們就得用各自期待的方式來對待彼此,我覺得我只是看懂了這件事情。」

2016年,導演黃惠偵用鏡頭紀錄與母親的互動,拍成了86分鐘的《日常對話》;2017年2月,這部電影摘下今年柏林影展「泰迪熊獎」最佳紀錄片獎,是台灣首部獲得這個獎項的電影;緊接著9月底,《日常對話》確定將成為首部代表台灣競逐第90屆奧斯卡外語片獎的紀錄片。

從小不斷被貼上負面標籤

這部看似光環連連的電影,說得卻是一個在世人眼中極其「不正常」的故事。今年39歲的黃惠偵,從6歲開始跟著媽媽跳陣頭賺錢,10歲那年因媽媽不堪丈夫家暴,帶著她和8歲的妹妹逃家而從此失學,在這之間,她多次遭到父親性侵,11歲的某天,她不經意聽到兩個阿伯聊天,談論著她的媽媽「是同性戀、是變態」。

家暴、性侵、變態......,幾乎所有最負面的標籤,都和黃惠偵的童年連結在一起,她曾說,這個社會一度讓她以為,她必須要跟著仇恨、歧視母親才能成為一個「正常」人。

因為在最渴望母愛的時期,母親處理的似乎只有自己的感情、自己的需要,而不是女兒的需要。黃惠偵說,小時候看著喜歡做男性打扮的媽媽,帶回不同的女朋友,對交往中的女性獻殷勤、送昂貴的金飾,她卻得在媽媽和阿姨們躺在床上吃水果時,於旁邊幫媽媽剪腳指甲。

透過社運發現自己很「正常」

而媽媽對於爸爸性侵她一事不聞不問,更是黃惠偵心裡頭很大的一個結。因此,在紀錄片中,她透過鏡頭,一直在找尋一個答案:「母親究竟愛不愛我?」

隨著電影殺青、上映,再到書籍出版。黃惠偵說,她終於「看懂」了一件事--看懂了原本就存在那裡的「愛」。像是媽媽會一直買一大堆很難吃的食物回家,冰在冰箱裡面,冰到最後過期,縱使跟別人的媽媽不一樣,但這就是媽媽表現愛的方式,「我發現愛不愛,答案已經不再重要了。」

有人問說為什麼她能這麼快放下?其實這也得歸功於她長期的社運經驗,從移工、性別、原住民到土地正義,都是黃惠偵所關注的議題,在拍片之前,她的正職是社運工作者。因為這個緣故,她接觸到許多生命經驗非常不同的人,也才知道原來她的經歷並沒有特別不同,都是社會結構的一部分,她開始理解家庭、理解自己。

理解「愛」有很多表現形式

思路清晰的黃惠偵坦言,確實一開始情緒仍然很複雜,但慢慢的,當角色必須轉換到導演的本位上,她開始能用別的角度來看父母親:他是一個男人、她是一個女人,而他們都是「人」,在這樣的社會氛圍、生活環境中,他們為什麼做這件事、為什麼有這些行為,原來他們也有他們的困難之處。

「事情發生是這樣,而我現在長大了,我已經找到一個和它共處的方式,我希望她(媽媽)也能放下,」黃惠偵說,尤其在自己也成為母親後,更能體會「媽媽不是萬能的無敵女超人,也沒有人應該是。」

花了將近20年的時間,拍攝自己與同志媽媽的家庭故事,之後更用文字清晰地記下這段生命歷程。她笑說,不知道媽媽到底有沒有把書整本看完,不過媽媽倒是逢人就炫耀說:「封面上這個是我!」黃惠偵相信,有些東西確實已經改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