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像周伯通 笑談募款心法的台大校長候選人─吳瑞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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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生意向投票公布了,只有4個人過,這樣你們還要訪問嗎?」說話的人是吳瑞北,是台大校長候選人之一,也是這次同意票未達投票學生總數三分之一的其中一人。才剛坐定,劈頭一個斗大的驚嘆號就朝我們砸了過來。

吳瑞北在台大校園中,論資排輩該稱得上是大老級,說起話來卻手舞足蹈,肢體比內容搶眼,與印象中的一代宗師輪廓相去甚遠,更像金庸筆下的周伯通;在那三不五時跳出的宏亮笑聲裡,談的多是杏壇求之若渴的募款心法,眼看就要替眾人解穴,我們卻被提醒:「你不要寫得太詳細耶,不然到時候人家看見吳教授的電話都不接,那我就募不到了。」

在11月30日的台大校長候選人治校理念說明會上,被學生問到經費緊縮的取捨問題,吳瑞北強調,大學部的教學經費絕對不減,若因此產生其他缺口,自己會跳出來募款,當下更小露一手,「其實我跟大家報告,我已經有募到一些款項了,但是我不能說太多,因為捐款人要求不能洩漏他的名字,這是唯一的條件。」

在台大電機二館的3樓,有間教授辦公室的大門總是敞開,主人也因此四季不開冷氣,談起此事,吳瑞北這樣解釋:「如果我把門關起來,萬一學生已經發生了什麼嚴重的事,心情很沮喪了,不見得敢來啊……那我就乾脆不關門,所以冷氣也從來不開了。」

台大校務會議選出推薦候選人的前一天,台大學生會以非官方程序表態,公布一項名為學生意向投票的數據,結果在台大學生3萬2000人當中有1156人投票,以有效票1140票的三分之一換算,同意門檻是386票,最後僅管中閔、陳弱水、王汎森、周美吟通過,吳瑞北、吳誠文、陳銘憲、張慶瑞則以些微差距緊追在後。

當天正好也是吳瑞北接受《信傳媒》專訪的日子,才剛坐下,吳瑞北劈頭就問:「學生意向投票公布了,只有4個人過,這樣你們還要訪問嗎?」直腸子的性格一點也藏不住。在接下來將近三個小時的談話中,我們得重複聽著他的懊惱,「啊……我怎麼會跟你說這個,這個不要寫啦!」「完了,我這樣一講,搞不好又要少幾票了。」

之所以總是開門等著學生,根據吳瑞北的說法,是因為他知道溝通的重要性,那也是他過去遊走產官學界的本錢之一。在治校理念說明會上,有學生代表希望提高學生參與各種會議的席次,當時他給出的答案是:「我只能告訴你一點,如果你在行政會議上、在教務會議上、在校務會議上,碰到相關提案的問題,請你告訴我,我會協助相關的老師在會議上提案。」

受訪時,他進一步補充,提案的關鍵不在席次多寡,而是意見本身夠不夠好、過程有沒有溝通,「重點不在會議當天,等到那一天已經來不及了。因為提案要連署,事前就要找人,有人不簽,我會問原因,等他說明理由,那我就會修正。台大那麼多學院,每個人主張都不一樣,如果我修正到有10個其他學院的校務會議代表同意了,就代表達到某種程度的共識了。所以我才說,如果提案遇到困難的話,歡迎來找我。」

已募到台大最缺的錢,是校方原本好幾倍

談起自己的溝通能力,吳瑞北當場說了一段小故事,在台大校園裡,電機系系友、廣達董事長林百里捐贈的博理館中,地下室有一間博理藝廊,裡頭系友捐了上百幅畫,卻沒花到電機系半毛錢,「我們有個系友比林百里低一屆,他毛筆字寫得非常好,把畫跟書法結合。因為知道他希望讓林百里看見他的畫,我就請他幫忙規劃藝廊,然後請林百里來剪綵,……」至於林百里有沒有買下任何一幅畫?他大笑:「這個下次我再跟你說。」

「在治校理念說明會上,你不只一次說要幫忙募款,是對找錢很有自信?」當我們丟出心中最大的問號,他一臉神秘,低聲說起悄悄話:「我其實已經募到了一些,而且是學校最需要的,可以自由運用的錢。」他解釋,許多教授雖然有申請到經費,但多數都被指定用途,無法彈性使用,「台大最缺沒指定項目的錢,那種只能靠校友捐款,一年大概有兩三千筆,三四千萬,我募到的比那多好幾倍,但不能講太細,對方有要求身分要保密。」

不過相較於各學院的用錢需求,這筆款項仍像杯水車薪,該怎麼辦?面對我們的質疑,吳瑞北再出招,「我拿到這經費,是要用錢去滾錢的。」他認為,只要找到有意義的事情,再找到對的人,募款一事自然會產生突破口,「台大的人才很多都是大企業在用,如果看見中小企業都贊助了,他們會不會也願意投入?我希望可以找更多大企業。如果是有意義的事,就要勇敢去做,人家會支持你,搞不好還不只一個。」

「會親自去找大老闆談嗎?」好像我們問了一個笨問題,吳瑞北大笑:「那總要先選上才說嘛,我現在是校長候選人,搞不好之後就是校長落選人,那就沒搞頭了。但如果真的讓我成為校長當選人,又不一樣了,那我就得去談,……台大不能只拿教育部的錢,還是要接地氣,自己要想辦法,因為外界的資源還是比較大。」

喊完話總是要回歸現實,他收斂起笑容,「你說募款,我心裡是有這個想法,至於做得到做不到,我真的不敢跟你說,因為老實講,業界很多人賺錢也很辛苦。不過,你現在問我,我還真的想起幾個人(募款對象)。」一會,他好像想起什麼,又補上這麼幾句:「你不要寫得太詳細耶,不然到時候人家看見吳教授的電話都不接,那我就募不到了。你可以等我當選,隔一個學期再檢視我,看有沒有達成。」

父親遭政治迫害,10元是一家3天的菜錢

吳瑞北的眼睛有著辨色力的問題,似乎也看不見藍綠,談起政治,他顯得興趣缺缺,強調自己並未加入政黨。細問後才發現,其實他的父親曾經富甲一方,卻因為遭到政治迫害,最終一無所有。

在台南老家,吳瑞北的父親從日據時代就開始做起軍隊皮鞋的生意,光復後改做台灣人的買賣也相當順利,因此賺進大筆財富,店面一度遍及整條看西街,被當地人稱作「看西街的無鬚仔老大」,堪稱少年得志,「你可以想像,那時候我老爹的狀況,晚上都是威士忌泡冰塊喝的,我哥哥平常去學校也都有汽車載的,是民國40幾年喔。」

不過,就在他出生的那一年,父親遭到一名背後有調查局支持的有力人士陷害,鋃鐺入獄,「當時我爸爸租農林廳的地,人家要搶就說他有犯罪。我是聽我媽媽講的,說那時候夏天下大雨,魚塭的水淹出來,淹到民眾,那個人就說我們家放水要策動民眾造反,最後老爹還真的被判刑,整個工廠都沒了。」

「被關了一年後,老爹也沒工作了。」吳瑞北回憶,小時候常常看見母親忙到凌晨兩三點,在光線昏暗的情況下縫紉往生者專用的迷你衣物,結果搞到視力越來越差,「當時我們家裡小孩多,我還記得媽媽說過,10塊就是3天的菜錢。我印象很深刻,有一次我拿到獎學金50元結果掉了,媽媽帶著我到處去找……那時候窮啊,算很多錢耶。」

「其實也不是要靠我的獎學金生活,畢竟那只能過幾天,最重要的是可以不用付學費。那時候考試,我只要比人家提早念好就可以不用交學費,清寒獎學金對我們是很重要的。我不是頂聰明的人,但是我很認真,所以我從小到大都是第一名,像我數學聯考兩次都滿分。」

這時候,吳瑞北又說了一個募款的小秘密。原來高中時,每當晚上到學校參加自習,很多人都會來請教功課,他有問必答,來者不拒,即便當下答不出,隔天也一定會想出答案來給對方,「後來有一些同學去了業界,賺大錢了,你說他會不會支持我?會不會跟我計較東計較西?人就是這樣,都是一種互動,你幫過他,他相信你,等到對方有能力,就會來支持你。」

國家風氣被帶壞,教授靠掛名升等

多數時間裡,吳瑞北的臉上掛著笑意,只要不碰觸到關鍵字──教師倫理。面對當下全國都在高喊學術倫理,他提醒,雖是好事,但千萬不要忘記教師倫理當中還有教學倫理、人際倫理、社會倫理,不可偏廢,而台大在前校長陳維昭主政下,過去早就制定出一套完整周延的教師倫理守則。

「但後來還是發生了學術倫理事件,你覺得是為什麼呢?」被我們一追問,也不知道是在思考抑或猶豫,片刻他才說出,應該是目前學術界利己、功利風氣太盛的緣故,「因為教育部的5年500億(邁向頂尖大學計畫)訂一個目標要進入百大,那怎麼算?看論文數量,結果變成寫論文就給錢。我們以前沒有這樣子,後來變成論文寫得多,錢也給得多,利之所在……我覺得是功利風氣太盛。」

吳瑞北更指出,目前整個國家的風氣已被帶壞,演變成好論文就該拿去得獎,得獎就有更多錢可以產出更多論文,但最後都是為了升等,「以前大家同樣都是教授,只要對自己負責就好,現在教授上面不但有特聘教授,還分成一到七級,到所謂院士。制度鼓勵大家一級一級去爬,當一些人靠著掛名先爬上去了,其他人看見也有樣學樣,這就是功利的開始啊……」

至於亂象該如何解決,他認為祭出嚴刑峻法只會引來反效果,不如以身作則影響他人,「我覺得上位者是關鍵,當初我指導教授怎麼教我,我後來就怎麼教我的學生。所以學生畢業後,我雖然會幫他找計畫,甚至我當總主持人、讓他當子計畫主持人都沒關係,但我都不會掛名,他的就是他的,我不要去掛他的。」

IEEE相挺台灣,不支持一個中國決議

吳瑞北曾借調國家高速電腦中心主任、國科會企劃考核處處長、資策會執行長等行政管理職務,或許因為一路貼近產業,他思考問題似乎不大受學校、科系等本位主義影響,是個不折不扣的實務派,「我個人7年前就開始結合各校的老師,一起成立台灣電磁產學聯盟,我們一起跟業界募款,錢雖然不多,但因為不受政府限制,我們做了很多事情,到現在,幾乎每一年我們都可以推薦出一位IEEE Fellow當選人,可以說是把經費的效益發揮到最大。」

在IEEE台北分會理事長任內,他更做出一件讓會員難忘的貢獻,「那時候,中國大陸要求所有台灣論文在國際會議上都要都要掛上Taiwan, China,後來在期刊投稿時,我們也只能選擇Taiwan, Province of China,還有什麼比這個更屈辱的呢?我們學界非常憤慨,那我當然跳出來跟IEEE總會協商,最後總會通過一個決議,不支持One China policy(一個中國)這種政治性的決議,台灣大獲全勝。」他認為,IEEE之所以願意支持台灣,是因為台北分會過去幾年所做的貢獻,「一年後,我們台北分會被推選為319個分會裡面的最傑出分會,讓台灣在國際場合發光。」

吳瑞北的談判手腕高超,他說,若真能當選台大校長,很樂意把過去的嘗試、經驗擴及到其他領域,「也許我們可以找出另一條路。錢不是萬能,但沒錢萬萬不能,我們可以看怎麼把各種經費的效益發揮到最大,有這機會,我們就來試。」

由於各種借調的歷練多又早,吳瑞北無暇兼顧論文發表,加上堅持不掛無實之名,導致並沒能拿到多少國內學術大獎。被問起是否後悔,他說,既然已經做出選擇就往前走,不必回頭,「我一直記得鳳飛飛講過的兩句話,我非常喜歡,就是人要活得精彩,過得快樂。我希望我這一輩子,可以活得精彩,過得快樂。」

IEEE台北分會曾被選為全球最傑出分會。(攝影/郭怡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