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水火不容、互砸數十億美元爭奪市場的冤家，一夕之間突然結成親家，讓人再次見識到中國商場的瞬息萬變，以及資本家能屈能伸的本事。
文／羅文欽
中國是一個不同於國際開放的封閉型資本社會；這裡，是一個不一樣的江湖，即使是來自美國的強龍，也只能依照地頭蛇的規矩辦事，否則，根本難以立足。
7月最後一個週末，Uber創辦人兼執行長卡蘭尼克（Travis Kalanick）過得很悶。「作為一個企業家，我已經學會了成功之道是傾聽你們的想法並追隨你們的心思……，獲利是讓一家企業持續發展的唯一方法……。」他在個人部落格中，留下了這段充滿壯志未酬的文章，同時也宣告了Uber在中國敗下陣來。
過完週末的8月1日，中國叫車服務平台龍頭滴滴出行正式宣布，與Uber達成協議，滴滴收購優步中國（Uber在中國的獨資公司）的品牌、業務、數據等全部資產；滴滴與Uber全球相互持股，Uber全球將持有滴滴5.89%股權。
強龍難壓地頭蛇
兩年燒錢大戰 併購畫句點
滴滴出行與優步中國火併兩年的燒錢大戰，在併購案確定後，也畫下了句點。市場估算，滴滴併了優步中國之後，估值達到350億美元，比去年膨脹了一倍。
兩個水火不容、互砸數十億美元爭奪市場的冤家，一夕之間突然結成親家，其間的轉折頗耐人尋味，也讓人再次見識到中國商場的瞬息萬變和資本家們能屈能伸的本事。
所有的開端，都是有意義的。時間回溯到2015年12月17日，當時在浙江烏鎮舉行的第二屆世界互聯網大會上，正與優步中國打得水深火熱的滴滴出行創辦人兼執行長程維，突然語出驚人地說：「其實滴滴是很開放的，如果Uber願意，滴滴也願意同其展開合作。」這是雙方鏖戰一年多以來，滴滴罕見地向Uber拋出橄欖枝。
此時，正在全球市場攻城略地，更對中國市場野心勃勃的Uber和卡蘭尼克，當然不理會地頭蛇程維的喊話，甚至冷笑以對。他要繼續砸大錢補貼專車司機，挑戰已經身經百戰的滴滴。
其實程維並不怕戰，他只是想縮短以戰逼和的時程。一二年成立的滴滴，把中國企業的狼性發揮到淋漓盡致，四年來透過廣告、送紅包、補貼等策略，加上阿里巴巴、騰訊等巨頭的融資加持，先後殲滅中國大大小小三十多家叫車服務平台。
腥風血雨肉搏戰
補貼不手軟 「剩」者為王
一四年一月至五月，滴滴與勁敵「快的」展開一場瘋狂的燒錢大戰，雙方不斷加碼補貼出租車司機，每趟補貼甚至喊到20元人民幣（幣值，下同）。這場大戰，滴滴砸了14億元，快的也燒掉十億元。最終「剩」者為王，融資能力強、手中銀彈多的滴滴，在一五年二月十四日情人節這天，併購了快的，穩坐中國花花江山的龍頭寶座。
此時還未找到盈利模式的滴滴出行，儘管整合了國內叫車平台，卻馬上又要面臨下一場硬戰。一四年二月才正式進入中國市場、專攻高端專車的Uber，用戶數正不斷躥升，並與一四年年中開始投入高端出租車市場的滴滴短兵相接。
就在滴滴和快的聯姻之後，也充滿狼性的美國優步卡蘭尼克立即飛到中國，想要一舉拿下中國市場，並以勝利者之姿約見程維。據《中國財新》周刊披露，卡蘭尼克給了程維兩個選項：「要麼接受Uber投資滴滴，占40%股權；要麼正面開戰被打死。」程維不是被嚇大的，當然一口拒絕併購的邀約。
下了赤裸裸且近乎挑釁的戰書之後，緊接著就是雙方腥風血雨的肉搏戰。過去在全球市場不採補貼策略的Uber，決定在中國掀起另一波燒錢大戰，加入補貼司機行列。
卡蘭尼克後來自己坦言，光是一五年這年，Uber在中國燒了十億美元，而滴滴當年則虧損40億美元。更有業界推估，滴滴虧損金額可能高達百億美元。
Uber對補貼司機不手軟，也確實帶來了一些成績。至一五年年末，優步中國在專車服務市占率，已從一五年初補貼前的10.9%升至20%左右，滴滴則從78.3%降到70%，中國本土另一業者神州租車則瓜分剩下的10%市占率。
受到國際資本市場巨頭追捧的Uber，口袋從不缺錢，在擴張中國市場略見成效之際，卡蘭尼克準備在一六年和一七年繼續在中國砸下20億美元，與滴滴一決生死。
然而，卡蘭尼克根本不懂當前中國最熱門的資本運營模式；在併購快的打車後合併為滴滴出行的程維，手頭更不缺錢；在中國最新的邏輯是：只要你敢，燒愈多，資本市場就給你更多！
叫車服務平台在中國除了微薄的廣告收入，目前仍未找到可以抵銷龐大支出的盈利模式，大家拚命燒錢的目的只有一個：「幹掉對手，唯我獨尊」。
但在美國，這一套未必行得通；就如同卡蘭尼克在部落格所言，公司沒有獲利就沒有前景。Uber在中國砸大錢要殲滅對手，卻仍不知未來如何賺錢，Uber背後的金主即使資金再如何雄厚，也會信心動搖，更何況Uber正在美國大張旗鼓，準備掛牌上市大撈一筆，中國業務的虧損嚴重，很可能成為IPO（首次公開發行）的絆腳石，擋到金主的財路。
挾外援以自救
滴滴亮王牌 Uber大勢已去
於是，蘋果投資滴滴，就成了壓倒優步中國的最後一根稻草。一六年五月十六日，蘋果執行長庫克（Tim Cook）現身北京王府井蘋果專賣店，準備與中國軟體開發者交流。然而大家的目光焦點，卻集中在庫克與滴滴總裁柳青一起搭滴滴專車抵達現場。「我是滴滴第三億零一個乘客」，滴滴史上最強代言人的庫克如是說。
就在庫克搭滴滴的三天前，蘋果公司剛剛宣布投資滴滴出行10億美元，使滴滴的估值上升至250億美元。而在去年，滴滴的估值僅165億美元。
一個月後的6月16日，滴滴宣布完成最新一輪73億美元融資，其中包括蘋果加碼到45億美元，以及獲得阿里巴巴旗下的螞蟻金服和中國壽險龍頭的中國人壽保險的金援，市值則提高到280億美元，已經超越短租房網站Airbnb，成為全球第三大初創公司。完成融資後，滴滴宣稱手上有105億美元的現金可以運用。
幾乎同一時間，Uber也完成了新一輪50億美元融資，其中包括沙烏地阿拉伯主權基金注入35億美元。此時Uber的市值升至680億美元。
顯然雙方都已備妥銀彈，準備下一回合交手。然而，華爾街大亨和中國本土財團們顯然已不想看到如此演下去的劇本。
滴滴與Uber經過多輪融資後，出現了一些共同投資方，包括：貝萊德、老虎基金、高瓴資本、中國人壽。他們是最不想看到滴滴和Uber「互砍」的一群，任何一家垮了，對他們都沒有好處。但他們的立場卻很微妙地向中國傾斜。
一位華爾街投資機構人士說：「我們想問，優步中國還有錢嗎？他們的燒錢行為同樣不可持續，與滴滴合併是最符合投資人的利益。」
在蘋果宣布投資滴滴後，這些投資利益受到衝突的金主們，決定出面當和事老。他們找上了卡蘭尼克予以施壓，希望Uber不要將燒錢大戰上升到核戰等級，應與滴滴尋求和解、合作。據了解，在這場和解戲中，老虎基金和高瓴資本扮演了關鍵的角色。
儘管意氣風發的卡蘭尼克百般不願，但投資方的力量非常強大，在形勢比人強的情況下，卡蘭尼克也只能屈服。
從今年5月開始，滴滴與Uber的談判人馬在舊金山Mission Bay的Uber總部與北京海淀軟件園的滴滴總部之間穿梭不停，並在不到三個月的時間內，雙方進行了不下5次的正式談判。
如此重大的併購案，消息絕不可能密不透風。自7月中旬以來，同業間就陸續有耳語傳出。中國另一家專車平台服務商易到創辦人周航和總裁彭鋼就無意間透露了滴滴和中國優步可能聯姻。周航說：「老大和老二打得最激烈的時候，往往是兩人最親密的時候。」
金主斡旋談和解
勁敵撤退 滴滴成最大贏家
7月下旬，最後一次談判在程維和卡蘭尼克拍板下，終於敲定了併購協議。
併購消息在8月1日公布後，贏家滴滴的程維和總裁柳青發出了名為「我們的征途是星辰大海」的內部員工信。信中說：「打則驚天動地，合則恩愛到底。不忘初心，如果我們把目光放在每天十億人次出行用戶身上，感受大家的出行困難，而不是盯著競爭對手，就會發現智能出行的變革才剛剛起步。」
滴滴打贏Uber這一仗，印證了中國市場的獨特規則；強龍肯定壓不了地頭蛇，就算優步願意再砸錢力拚，再下一步，恐怕就是中國政府出來說話了。無論如何，這一戰，滴滴算是贏得漂亮，堪稱打遍中國無敵手。如同金庸筆下的獨孤求敗一樣，滴滴之後最大的挑戰，就是如何超越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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