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蘭樂見美國派兵進駐 歐洲極右派向普丁靠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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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為波蘭科學院(Polish Academy of Sciences)斯拉夫學研究所教授葛羅斯(Irena Grudzińska Gross)訪談已經高齡75歲的波蘭「團結工聯」領導人米奇尼克(Adam Michnik),米奇尼克是波蘭民主化推手之一。

前蘇聯附庸國波蘭1989年仍由共產黨統治,然民主化聲浪漸漲下,共黨政府不得不與反對派舉行圓桌會議,米奇尼克與後來成為首位波蘭民選總統的華勒沙(Lech Walesa)一同以「團結工聯」領導人身分出席。該會議促成波蘭於同年舉行半自由選舉,最後成功終結共黨執政。

波蘭自由派媒體《選舉日報》(Gazeta Wyborcza)1989年創刊以來,米奇尼克一直擔任該報總編輯,至今已經33年。

【訪談上篇:世界in台灣》蘇聯附庸切身之痛...波蘭民主領袖:普丁會等大家心防鬆懈再打烏克蘭

樂見美國派兵進駐波蘭

葛羅斯:日前美國總統拜登(Joe Biden)為擊斃伊斯蘭國(ISIS)首腦哈希米(Abu Ibrahim al-Hashimi al-Qurayshi)召開記者會實在不太尋常,畢竟其重要性遠不及前ISIS領導人(編按:指2019年同樣遭美軍擊斃的巴格達迪(Abu Bakr al-Baghdadi),更無法與前蓋達組織領袖賓拉登(Osama bin Laden)相提並論。拜登此舉是否在暗中回應俄羅斯總統普丁(Vladimir Putin)的想法?普丁認為國內分裂、海外威信掃地的美國,是一個衰弱的強權。

米奇尼克:普丁肯定相信,今日的西方比之前任何時候都衰弱。但普丁的所作所為,同樣是源自他的反美偏執,他認為美國所做的一切都是在針對俄羅斯。我不知道在敘利亞發生的事是否與頓內茨(Donetsk)有關(編按:頓內茨位於烏克蘭東部,俄語人口占多數,2014年宣布獨立為「頓內茨人民共和國」但未獲國際普遍承認),但在普丁心中這種關聯顯然是存在的。這反映出某種政治領袖的典型思考,我們波蘭也有這樣的人。每當波蘭執政黨「法律正義黨」(PiS)黨魁卡臣斯基(Jaroslaw Kaczynski)遭遇挫折,他就會指控這是敵對勢力的陰謀所為;而所謂敵對勢力,就是所有沒有為他大聲鼓掌的人。

我相信拜登作為政治家,對普丁的俄羅斯不抱任何幻想。他希望實事求是,不願戰爭爆發,但也拒絕在政治上綏靖、退卻。自從俄軍開始在烏克蘭邊境集結,這是我對美國聲明的理解,也認為它們是合理的。當然,這是假設反對民主黨和拜登──以及美國自身民主基礎──的美國國內勢力不會佔上風,否則這種作法可能會毫無作用。

葛羅斯:美國現正派遣1700名士兵進駐波蘭。有鑒於目前情勢緊張,這是否敲響了你的警鐘?

米奇尼克:美國─波蘭關係愈好,波蘭就愈有利,這也包括軍事關係,但波蘭倒楣之處在於自己的政府。現任政府看似處於崩潰邊緣,但選民其實非常容易受到專制、民粹、反德(國)、仇外、反猶太、民族主義和孤立主義等口號影響。國際壓力無法改變波蘭政府的行為,我們波蘭人必須自己面對這樣的狀況。西方已經竭盡所能提供許多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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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洲對俄態度不英勇但合理

葛羅斯:今日的危機顯示地緣政治現狀(status quo)出現劇變,尤其是在歐洲。歐洲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這裡真的發生了那麼大的變化嗎?

米奇尼克:歐洲並沒有出現那麼大的變化。普丁踢了一腳,對支持歐洲的架構造成清晰可見的破壞;當然,反民主勢力日益鞏固,而歐盟也失去了一些吸引力。在義大利,民粹浪潮正由前副總理薩爾維尼(Matteo Salvini)領導的聯盟黨(Lega兄弟黨(Fratelli d'Italia)領銜;西班牙則有民聲黨(Vox),就連我的好友、西班牙知名記者譚赫曼(Hermann Tertsch)都加入了民聲黨,這讓我非常震驚。(編按:2019年譚赫曼代表民聲黨當選歐洲議會議員,2021年12月他呼籲幫助台灣對抗共產政權假消息攻擊。)

接著,我們還有匈牙利總理奧班(Viktor Orbán),此人是卡臣斯基的專制榜樣。奧班對歐洲有不同的想法,類似法國極右派政治人物雷朋(Marine Le Pen)。奧班最近參加完在西班牙舉行的「疑歐大會」後,直接飛到莫斯科和普丁共飲香檳。這也是一個令人驚訝的變化:我之前完全無法想像,我30年前認識的那個奧班竟會變成親普丁的右翼分子。但我們確知,這樣的背叛在歐洲歷史上並非前所未聞。舉例來說,20世紀上半葉,法國共產黨二把手多里奧(Jacques Doriot)曾與擔任法國維奇(Vichy)政府總理的拉瓦爾(Pierre Laval)結盟,而拉瓦爾在二戰後因和納粹合作而遭槍決。所以從這個意義上講,歐洲其實並沒有什麼太大的改變。

葛羅斯:你如何看待今日歐洲對俄羅斯的處理方式?

米奇尼克:歐洲的作為是合理的,或許稱不上英勇,但歐盟也不是由瑞士傳奇英雄溫克里德(Winkelried組成的。當然,德國最為謹慎,但我們應該理解這種謹慎──一個背負著納粹領導人希特勒(Adolf Hitler)這樣沉重歷史的國家必須保持謹慎。在批評德國方面,我會非常克制。我記得我曾與一名德國政治領袖談過阿富汗或者伊拉克,當時他說「亞當(米奇尼克的名字),告訴我實話。一個過於和平主義的德國,以及一個過度軍國主義的德國,哪一種更讓你害怕?」我啞口無言。(編按:德國總理蕭茲2月7日訪美並與拜登會晤,會後拜登表示若俄軍越境入侵烏克蘭,將關閉俄羅斯─德國天然氣輸送線北溪2號,但蕭茲對這項宣示不置可否、拒絕表態。)

歐洲極右派向普丁靠攏

葛羅斯:現任波蘭政府也反俄嗎?

米奇尼克:這個問題非常有趣。如果這是一個反問句,我認為答案是「是的」,不過「法律正義黨」的宣傳大致是以反歐盟、反德國為主軸。有一個以卡廷(Katyń)大屠殺為代表的波蘭烈士故事,但它並未形成任何具體風向。而卡臣斯基支持2010年斯摩稜斯克(Smolensk)空難背後各種陰謀論,只是進一步引發混亂,他的雙胞胎兄弟、時任波蘭總統列赫.卡臣斯基(Lech Kaczynski)和其他95人正是死於那場空難。(編按:卡廷、斯摩稜斯克皆位於俄羅斯境內,前者是1940年蘇聯軍隊殺害2萬多名波蘭戰俘,後者是2010年波蘭總統及官員搭乘俄製專機赴俄參與卡廷大屠殺紀念活動時發生空難,簡言之這兩起敏感事件都與俄羅斯相關。)

有人指責前歐洲理事會主席、前波蘭總理圖斯克(Donald Tusk)沒有強迫俄羅斯把飛機殘骸交還波蘭,不過現任政府執政6年來也沒有成功要回飛機。除非有人願意公開宣稱普丁是全世界最誠實的人、從未犯下任何罪行,否則沒人能完成這項任務。許多波蘭人質疑,卡臣斯基是否意識到自己正帶領國家走向「脫歐」(Polexit),甚至在政治上轉向親俄。我不認為他本人有這樣的想法,但我無法確定他身邊的人是否已遭俄羅斯特務滲透。無論如何,我會重申自己之前說過多次的觀點:如果我現在身處莫斯科,而且是盧比揚卡廣場(Lubyanka Square,俄羅斯聯邦安全局總部所在地)的一位頭頭,我會天天為卡臣斯基舉行天主教彌撒,祈禱他連感冒都不會得,畢竟他們可找不到比卡臣斯基更好的盟友。

葛羅斯:不只波蘭的卡臣斯基和法律正義黨,歐洲極右派似乎都默默支持普丁?

米奇尼克:這個聯盟或許是偶然形成,但西班牙民聲黨、法國雷朋的國民聯盟(National Rally)無疑都涉入與克里姆林宮(Kremlin)借款等金融事務。當然這並非決定性因素,就算沒有拿俄羅斯的錢,他們也會反歐盟。再怎麼充滿各種缺陷、貪汙和弱點,歐洲計畫都是一個承諾保護民主和個人自由的自由主義計畫,而他們並不樂見這樣的事情。

歐洲和美國也都有人不喜歡民主,從2021年1月6日前美國總統川普(Donald Trump)支持者在國會大廈暴動所舉的標語就能看出來。自那之後,共和黨所有的謊言和欺騙都加劇了這種危險。長期活在民主體制下的社會更容易感到民主疲勞──相信民主是為了享樂而存在,而非代表一種更高的價值。這種感受猶如有毒的一氧化碳,人們開始失去理智。一些人開始相信自己的人生意義,在於為他們的祖國、信仰等事情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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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本文之中文翻譯由Project Syndicate提供,再經《信傳媒》洪培英編輯校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