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為：魏尚進，中國經濟學家，前亞洲開發銀行（ADB）首席經濟學家，現為美國哥倫比亞大學金融及經濟學教授，在西方被視為「中國經濟專家」。
前情提要：
俄羅斯久攻烏克蘭不下，中國公開立場悄悄從「傾俄」轉為「中立」，然美媒日前報導，俄羅斯希望北京提供軍事、軍糧和經濟方面支援，而北京對此抱持開放態度。14日白宮國安顧問蘇利文（Jake Sullivan）與中共中央外事工作委員會辦公室主任楊潔篪在羅馬會晤，警告中方不要協助俄羅斯。
表面維持中立，私底下又與俄羅斯「暗通款曲」，中國兩面手法打的是什麼算盤？北京如何利用西方制裁？有鑑於中國經濟成長放緩、美中貿易戰仍未落幕，中國學者錢楠筠日前分析了「和莫斯科討價還價」這一目的，而在魏尚進本文中，我們能一窺北京可能希望如何「和美國交換條件」。
俄羅斯入侵烏克蘭，西方強權對其施加廣泛經濟和金融制裁，許多人問道：中國不參與制裁是否有損西方對俄制裁的效果？不過我們也應該問：富裕國家是否能為開發中國家廣大貧窮民眾做得更多？這些人慘遭俄烏戰爭和制裁雙重夾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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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界高估中國對俄影響力？
根據2019年數據，即武漢肺炎爆發前一年，中國是俄羅斯最大貿易夥伴，占俄羅斯出口約14%、進口19%。這似乎顯示中國是否參與制裁至關重要，但還有另外兩項因素必須納入考量。
首先，俄羅斯對中出口超過6成是原油和精煉石油，而這些產品不在歐盟制裁之列──至少目前是如此。因此，如果中國決定加入制裁（編按：此指中國對能源以外的俄羅斯產品施加制裁），無法進入中國市場的俄羅斯產品占其對中出口不到4成，在俄羅斯整體出口中更少於6%。
再者，俄羅斯與歐洲之間的貿易是俄中貿易的好幾倍。舉例而言，俄羅斯（被制裁前）對荷蘭、德國出口合計起來，就已超過它對中國出口的規模。這代表對於中國在整體制裁行動中能做出什麼貢獻，我們不應高估它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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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羅斯無法輕易將其對歐出口轉移至中國市場。石油、天然氣等俄羅斯主要出口產品，也會受到管線容量與中國煉油能力的限制。俄羅斯貨幣盧布（ruble）狂貶或許能幫助該國非能源產品出口至中國，但中國本身就是更強勁的製造業基地，對這類產品的進口需求有限。
那些呼籲施加更嚴厲制裁的人，必須考量這可能帶來的次要經濟後果。如果西方決定一致打擊俄羅斯能源產業（編按：目前僅美國宣布即刻起禁運俄羅斯石油及天然氣），而中國以中東或其他地區取代俄產石油，美國、歐洲和其他地方的天然氣及電價很有可能會再進一步飆高。
要中國參與制裁？美國先給北京「補償金」
出於地緣政治因素，中國應該會婉拒參與西方制裁俄羅斯，不過經濟考量也扮演了重要角色。疫情爆發前，中俄貿易幾乎是美俄貿易的3倍、英俄貿易的7倍，若執行包含能源在內的全面制裁，中國（和德國）的經濟成本將遠高於美國和英國。這些額外成本恐危及中國政府訂定的2022年GDP成長目標5.5%，尤其是國內人口問題、監管措施收緊、和西方的地緣政治緊張等因素，已經為經濟成長帶來沉重下行壓力。
有一種方法能鼓勵中國參與制裁（同時說服德國等其他國家停止自俄羅斯進口能源），那就是由美國提供部分經濟補償，給那些因制裁俄羅斯而承受更多相應經濟負擔的國家。不過政治上看來，這在美國並不可行。
另一項或能推動中國的方法，在於聯合國大會透過決議案明確要求各國全面制裁俄羅斯。聯合國大會過去曾通過這類決議案，而聯合國安理會常任理事國（包括俄羅斯和中國）無法否決它們。最近由美國起草、譴責俄羅斯入侵行為的聯合國大會決議案就錯失一項寶貴良機，該案沒有納入會員國應對俄羅斯施加經濟制裁的建議。如果美國這麼做，就能將當前西方制裁行動置於聯合國旗幟之下。
不過，大國確實能忽視聯合國大會的決議。例如大會已經連續29年投票通過決議，要求美國終止對古巴實施禁運，然而美國忽視表決結果，其他人也無法採取其他行動改變現狀。（編按：安理會5大常任理事國確實無法否決大會表決通過的決議案，然而這類決議案並無「強制性」；安理會仍是唯一有權通過強制性決議的聯合國機構，而美國、中國、俄羅斯、英國、法國在此具有否決權。）
或許正因為如此，美國沒有在其譴責俄羅斯入侵烏克蘭的決議案中提及經濟制裁，但加拿大、澳洲等其他國家可以這麼做。考慮到中國堅決支持世界秩序應以聯合國而非美國為中心，聯合國大會決議或許在某種程度上，至少能影響一般中國民眾。
制裁傷害的是最貧窮的人
全面制裁導致的分配後果（distributional consequences）也可能十分嚴重。最大化經濟封鎖壓力，期待這能迫使俄羅斯政權更替或終止俄烏戰爭是一回事，然而制裁目標未果，反而破壞一般俄羅斯人民的生計（他們有許多人是反戰的）完全是另一回事。比起那些俄羅斯寡頭菁英，低薪民眾更難承受制裁後果。而制裁進一步推高天然氣、水電和其他商品的價格，也會讓許多發展中國家的人民日子不好過，這些人在疫情下失去收入，根本還沒從那波衝擊中完全恢復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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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克蘭繼續上演各種令人心碎的畫面，要求加強對俄經濟封鎖的呼聲愈漸高漲是可以理解的，但中國避不參與制裁，並不會讓最終結果有所不同。相形之下，戰爭和制裁造成的負面後果，對開發中國家的貧困人民而言卻是真實問題。這些人最沒有能力面對這些額外的難關，富裕國家應該考慮向他們提供經濟援助。
註：本文由《信傳媒》洪培英編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