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專訪1》前疾管局長蘇益仁:疫情邁入第3年 台灣「超額死亡」這麼多是不應該的

新冠疫情

「台灣疫情到第3年,超額死亡這麼多是不應該的。」2003年SARS時期擔任疾管局(現為疾管署)局長、曾任國衛院感染症與疫苗研究所所長的蘇益仁,接受《信傳媒》專訪時直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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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流行疫情指揮中心於7月1日公布防疫成績單,其中一項引《經濟學人》指出台灣超額死亡排名世界第二低,統計台灣疫情期間超額死亡為負2,000人,每10萬人超額死亡負8人,僅次於紐西蘭,代表死亡人數比疫情前還要少。

「超額死亡」是指在特定期間內觀察到的死亡人數,與同一期間預期死亡人數間的差額,以新冠疫情來說,其超額死亡數字越高,代表疫情造成的死亡情況越嚴重。但對此數字及排名,不少專家學者認為該項統計不夠精確,政府不應忽略任何死亡,要進行分析才能了解真實情況。

台大公衛學院教授陳秀熙就指出,台灣在2020、2021年的超額死亡都是負超額,但當時國內是以Alpha及Delta病毒株為主,疫情規模也沒有這一波Omicron來得大,即便計算到今年5月底也會是負超額,但如果計算至6月底就有可能超額了。

蘇益仁感嘆在2003年SARS之後雖奠定下台灣防疫八大基礎,而獲頒一等衛生獎章,「但最重要的是設立30位防疫醫師制度及17位科學家增強台灣防疫體系,如今遇到百年大疫,我特別關心這些當初子弟兵的表現。但他們每天在記者會只在報告一些數字,看不到對以科學角度分析而制定的政策。」

究竟台灣在這次新冠疫情的死亡率,實際狀況是如何?防疫醫師制度從2003年設置至今,是否有做到專家們期盼的「科學防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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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台灣超額死亡這麼多?「我們幾乎沒有資料...」

蘇益仁先指出,「台灣今年這波疫情最嚴重是在5月、6月、7月,這3個月要觀察一下,超額死亡可以分成三部分來看。」

他表示,台灣超額死亡一部份是直接跟疫情有關,主要是老年人口跟機構住民;「第二就是黑數,第一階段很多老年人還沒被診斷就死亡了;第三則是醫療體系使老年人跟高危險群,在醫院沒有發揮平常醫療應有的功能,很多原本可以救回來的而沒救回來,基本上這些相關只是直接或間接的差別而已。」

蘇益仁分析,「所以超額死亡跟沒有疫情的時候去比較就知道了,以前流感的時候因為發生在每年1、2月,所以超額死亡每年4千多人,1、2月我們都會歸到跟流感相關,這次理論上在4、5、6月其實是感染症最低的時候,發燒人數每天大約500人而已,但1、2月每天發燒的有2千人,所以理論上5、6月超額死亡不應該這麼多,超額死亡就可以歸因於疫情的關係。」

他強調,台灣疫情邁入第3年之際,「超額死亡這麼多是不應該的,你看新加坡死亡很少,新加坡和英國在第一階段就讓65歲以上的老人、養老院和機構住民的疫苗施打率達到90多%,這就是問題所在,他們被保護好、死亡率就低,藥物又很快使用時,輕度轉重度的人就少,死亡數就會降下。」

蘇益仁也認為,台灣不能跟沒有疫苗、疫苗施打率低,或是還沒有藥物時的超額死亡去比較,「經過2、3年,理論上高危族群疫苗應該已經要打好了,藥物也要整備好,我們在這個區塊沒有做好。陳秀熙一直呼籲政府要去注意這個地方,為什麼超額死亡會這麼多?背後的原因是什麼?都要去了解,但這部份我們幾乎沒有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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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益仁認為台灣疫情邁入第3年超額死亡不應這麼高,認為在長照機構長者投藥、疫苗施打率這部分反應不夠快。(圖片來源/信傳媒編輯部)

長照機構群聚是防疫重點!「長者快篩陽投藥措施太慢...」

蘇益仁進一步指出,這波疫情他從很早就開始提到長者快篩陽性即給藥,且在3天內還是3天後的「投藥時機」相當重要。

「當初SARS時我被浩然敬老院的群聚感染給嚇到,那時候晚上睡不著都在想這件事,就決定用克流感做預防性投藥,讓機構住民每天量體溫,同寢的住民也同時給藥。」他表示,過去流感致死人數達4、5千人,但2004年這樣做後就變成800多人,因為投克流感,流感也一併預防下來了。

不過指揮中心到今年5月初、疫情爆發一段時間後,才公布長者快篩陽性即給藥。蘇益仁指出,「其實一週篩2次根本也是不夠的,如果是週二篩一次、週五篩一次,假如有人週二陽性,他週邊的人可能已經染疫了但還沒篩出來,等到週五篩確診再給藥,已經過了黃金給藥期,我認為最理想是2天篩一次。」

蘇益仁直言,「這次防疫根本就不科學,沒有把防疫重點對象搞清楚,也不看數據。防疫醫師、專業制度當初設立這些就是要有人做統計、有人做分析,CDC的學者專家、防疫醫師不曉得跑到哪去了?」

「防疫醫師制度」未發揮該有角色

蘇益仁感嘆SARS時期他擔任疾管局局長時,發現疾管局800多位員工只有7位是醫師或牙醫師,「可是沒有醫師背景,在跟醫療體系的溝通、疫調、疾病診斷會困難重重,所以我就設置了防疫醫師制度,增加30位防疫醫師、17位博士學位的科學家,羅一鈞是防疫醫師、莊人祥是資訊專家,都是那時候找來的。」

建立完防疫醫師制度後,蘇益仁在2004年5月辭下職位,後來防疫醫師也派往美國CDC或歐洲受訓,包括感染科專任主治醫師的專業訓練、流行病學防疫訓練。「理論上對於感染症他們應該是很有經驗的,但為什麼這次都沒有這些資料?為什麼在專業這部分我們沒有超前部署?我滿失望的,也是這次疫情比較遺憾的地方。」

2020年3月甚至爆出防疫醫師離職潮,蘇益仁表示,「後來我跟以前的同事深入了解,發現這些CDC同仁都被上層交待的例行事務忙壞了,根本不可能去思考、甚至提出科學防疫政策做為防疫的改善。」他提到,在有藥物及疫苗的情況下,對於為何仍累積大量重症8,000多人、死亡8,000多人的原因都未能提出改善,「到了疫情後期,這與新加坡差異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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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益仁(第一排左5)在2003年SARS時設立防疫醫師制度,增加30位防疫醫師、17位科學家,希望能藉專業醫療背景落實「科學防疫」(攝影/陳稚華)

面對新冠戰役留下來的子弟兵,蘇益仁說,「我不忍心看到他們實力未能發揮,這是國家的損失,也希望新的指揮官能思考這些,重振CDC雄風,則是國家之福。」他強調,防疫體系「專業」跟「經驗」缺一不可,尤其是擔任指揮官非常需要具備的特質,「很多事情兩者結合就知道要怎麼做了!」